因为花知的爸爸葬在一个小县城,所以闻于夜和花知是直接开车去的,坐了将近五个小时的车,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暮色沉沉了。
花知行动不便,走平路的时候还可以勉强拄着拐杖,但墓地那块有不少台阶,闻于夜就直接把她抱了起来。
两人站在一块四方碑墓面前。
细雨薄雾下,闻于夜撑着一把黑伞静静的站在花知的旁边。
说实话,他一点猜不出她现在在想什么,在他看来,人去世了便不存在了,活人的祭奠是一种仪式、一种自我安慰,投入太多的情感进去,除了会徒增失去的痛苦之外,没有太多的意义。
他转头看了看花知,好在她并没有哭,也没有十分难过的样子。
她只是沉默的看着墓碑上的字,像是在心里说了很多很多的话。
闻于夜顺着她的视线看了墓碑上‘花启明’三个字,突然间,那种巨大的磁力又一次向他袭来,仿佛从小到大学过的那些物理知识、生物知识都是谎言。
他宁愿相信,人去世了,但灵魂还是在的,会永远守护在他爱的人身边,会听到她的声音,会解答她的诉求……
两人并没有站太长时间,花知的脚也不适合久立,二十分钟之后,两人准备打道回府。
走到台阶处的时候,闻于夜侧过身准备再把她抱起来,但花知有点扭捏,觉得抱上抱下的很累,执意说自己能走。
正在互相拉锯的时候,突然从拐弯处闪上来一个人。
花知有明星的自我修养,在路人面前会刻意的躲避视线,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缠着绷带的脚和手里的拐杖过于引人好奇,上来那人并没有沿着原来的路线继续向上走,而是一停不停的把目光定在花知的脸上。
花知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认出来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也没必要躲了,正准备抬起头来——
“姐?”那人突然开口了。
花知猛地愣住,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我是谢佑啊。”年轻人又对着她笑了笑。
谢佑,她的继弟。
花知上一次见他的时候还是母亲车祸去世的那一年,他才十来岁,现在竟然已经这么大了。
谢佑个头快到一米八,皮肤白皙,身形是这个年纪男孩子的那种清瘦,笑起来有她妈妈的影子,但眼睛很像谢文强。
“我不知道你也来了,”谢佑手里拿着一个袋子,举了举,“也准备给花叔叔带点东西。”
从他嘴里听到爸爸的名字让花知感到十分不适,她脸色沉了沉,没有回话。
“姐夫也在。”谢佑也认出了闻于夜。
闻于夜也没有多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花知心里有点起疑,但是她现在不准备想太多,只想赶紧离开这里。
“哦,现在天色不早了,”谢佑说,“姐姐姐夫回家里吃个饭吧?”
闻于夜不会为这种事情做主,他静默的看着花知。
等了片刻,花知只好自己冷淡的开口,“不用了。”
“没关系的,”谢佑坚持道,“我给爸爸打电话让他多准备几个——”
“我说不用了!”花知的口吻很坚决,带着隐隐的怒气。
谢佑没再开口了。
细雨还在下,谢佑大概原本准备速战速决,没有拿伞。现在站在这里,头上已经被浸湿了一半。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是胸口上下起伏,像是在憋着一股气。
发现气氛逐渐朝着剑拔弩张的方向走,闻于夜只好在中间打圆场,“算了吧。”
他上前拍了拍谢佑的肩膀,和缓的说,“以后有时间再说吧。”
肩上的安抚起到了一点作用,谢佑好似慢慢平静了下来,他又抬起了头,对着闻于夜轻轻笑了笑,“那好吧。”
闻于夜侧过身,有外人在不好直接抱着人,便准备扶着花知下台阶。
谢佑靠着栏杆让了让,看着两人从身边走了过去,等到两人快到走出拐角时,突然想起来什么。
“哦,姐夫!”他开口道,“那个学校的事情已经处理好了,谢谢您操心。”
拐角处的两人都没有动,天色阴沉,花知的背影僵直,显得很冷漠。
闻于夜微微抬起头,对着谢佑抿了下嘴,嗯了一声。
花知还不太习惯拄着拐杖走路,更别提是下楼梯,她行动的很慢,也很费劲,但是她一句话也不说,在闻于夜的搀扶下机械的往下走。
不到两百米的路程,走了快十分钟,然而回到了车上之后,花知也依然是一言不语。
车窗上一团雾气,热风徐徐的从风口吹出来。
闻于夜终于承认目前的氛围不对劲,他轻轻的叹了口气。
这声叹息像是一个信号,开诚布公前的提示音。
“你之前见过他?”花知问。
闻于夜诚实回答:“嗯。”
“学校的事是怎么回事?”
“就是上次你继父打电话的事,谢佑在学校里出了点事,需要转个学籍,也不是什么大事。”
花知停顿了一会,“我当时不是让你不要管吗?”
那天晚上的记忆在闻于夜的脑子里回溯。
不是一段很好回忆,那天的花知哭了,他很手足无措,也不知缘由。
但是他还是希望能挽回一点,“谢佑他只是个小孩。”
“小孩又怎么样?”
“他还是你弟弟。”
“我不要他这个弟弟!”花知声音突然大了起来,“闻于夜你就这么喜欢做慈善吗?”
第二次了,闻于夜心想,这已经是第二次花知因为谢家的事情跟他争吵了,而在此之前,他们俩人从来没有这么激烈对话过。
“好了,知知,我们不说这个了。”他试图求和。
但是花知显然不愿这么糊弄下去,她像一个被配发了枪刃的战士,只能往前进攻,退一步就是溃败。
“你不是从来不让我接触你的家庭吗?那你为什么要参与我家里的事情?你是在彰显你的优越感吗?高高在上的闻总,面对底层群众的时候,是不是觉得特别有成就感啊?”
闻于夜唇线抿的很紧,用力的呼吸了一下。
“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
花知像一个发狂的野兽,毫无章法的撕咬,“觉得他们拿了你钱,就对你感恩戴德,由你支配了是不是?你不是我的丈夫吗?为什么不能站在我这边呢?”
闻于夜不善于吵架,更知道在情绪失控的情况下,随便一句话都有可能会被添油加醋。
于是,他沉默的启动了车子,在一片雨雾里寻找来时的方向。
“你在北美的合并案子结束了吧?”车子驶入了主干道,视线豁然开朗了起来,路边的景物飞速的倒退,花知突然随意的说道,“离婚吧。”
她说的轻松,好似真的找到了解脱之路,“离婚之后,你想做多少慈善我都不拦着你。”
闻于夜握在方向盘上的指节发白,他在前方一个红灯下缓缓停下车。
“你难道不明白吗?”他的声音有点抖,“我永远都是站在你这边的。”
前方灯牌上的数字一点一点的倒退,就像是在逼着人做最后的遗言。
“你如果真的想离婚,不用找这些其他的借口。”闻于夜说,“我会同意的,你的要求,我都会同意的。”
第23章 离婚协议
车子开回到别墅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花知的脚被折腾了一整天,又变得肿涨起来。
下车后,闻于夜直接将她抱进了家中的卧室里。
花知觉得自己很讨厌这种感觉。明明两个人在几个小时前还在吵架,但是现在却必须在闻于夜的帮助才能下车,进门,上楼。
她想象着晚上可能还要面对的洗澡、换衣、同床共枕,心里就更加憋屈了。
现在的她无比后悔把闻于夜捆在了这里,她想着,如果当初就让他回去北美就好了。
让他跟着自己的家人一起过着团圆的圣诞,总比在这里受她的气要强。
是的,就是在受她的气。
花知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竟然会用这么强硬、不讲理的方式跟闻于夜说话。
而且还不止一次。
但同时,她也觉得,下午的那一幕即便在重新上演十遍,她也依然会对着闻于夜发火。
谢文强、谢佑就是她自尊心上的一道陈年结痂,谁揭开了,都会痛的她对谁张牙舞爪。
闻于夜也不行。
回到家里之后,闻于夜把花知放在床上,按照医嘱在她脚下放了几个枕头,然后又打了一个电话,吩咐项坤送些饭菜过来,接着,就一个人走进了书房里。
从始至终没有跟她说一句话,表情也淡淡的。
时间过得异常漫长。
花知躺在了床上,发信息让安安把自己的工作日程发送过来,结果却发现最近半个月都没有安排,安安还发了个watching you的表情包,让她静心养伤。
花知只好让她明天送几个初步筛选过剧本过来。
四十分钟后,项坤把饭菜送了过来。
闻于夜从书房出来,问她在不在卧室吃?
花知不想被他抱来抱去,就同意了。
闻于夜端着木盘进屋,扶着花知坐起来的时候,花知闻到了他身上的烟味。
脑子里像是被木槌敲了两下,她突然记起来,闻于夜已经很久不抽烟了。
花知刚认识他那会就发现了他的烟瘾并不大,但是在应酬的场合或者熬夜开会的间隙,还是会抽上几根。
大概是在半年前,偶尔的一天,她发现家里的烟盒全部都被收起来了。
而在那前不久,她正因为家里的一次停电跟他抱怨,说,这间别墅太大了,她想养只小狗。
想了两秒,又改口说,要不养个小孩也可以。
当时的闻于夜表情用震悚形容也不为过。
花知深知自己心直口快,以为自己的话吓到了他。
她不了解闻于夜的育儿理念,也不知道他是否喜欢小孩,养孩子是一件很复杂且又辛苦的事情,那是对于一个生命的责任,肯定不能像之前两人结婚那样草率。
“我胡乱说的。”
“也可以。”
花知急忙想着悬崖勒马,挽回言语上的失误,可却没料到两个人竟然同时开口。
然后又纷纷愣住了。
隔了片刻,闻于夜又恢复了漠然的表情,“随便你吧。”
花知记得,从那之后,他就很少抽烟了。
但是没过几个月,她就突然发了那条很长很长的短信,告诉他,她想回去演戏,能不能结束这份婚姻关系。
闻于夜似乎真的没怎么变,无论是生孩子,还是离婚,都跟之前结婚时的态度差不多——随便你。
“这是我刚才找人起草的一份离婚协议,”两人吃完饭,闻于夜从身后拿出来一份文件,推到桌子中间。
“还只是初稿,里面有些待定的内容,你可以按你的想法进行更改。”
花知看着面前的那份文件,愣了愣。
没等到她的回应,闻于夜又继续开口,“我还让人请了一位营养师,一位调理师,以及一位住家的保姆,明天应该就能到了,这段时间你腿脚不方便,她们可以在家里照顾你。”
花知这才渐渐抬起头,“你——要走了?”
他一向不喜欢家里来很多陌生人。
她的猜测没错,闻于夜点点头,“我母亲有些不舒服,我过去看望一下。”
花知说不上来心里的感觉,不像是解脱,也不像是束缚,明明一个小时前,她还期盼着闻于夜回去北美跟家人呆在一块。
此时,她更像一个矛盾体,无法排解心中的复杂的情绪,只好嗯了一声。
“协议你先看吧,等你腿好些了,再去——”闻于夜停顿了一会,抬眸在她脸上看了两眼,又错开眼神继续道,“再去把手续办了。”
花知点点头,“好。”
闻于夜偏了偏头,吐了口郁气,再开口时随意了许多,“下部戏选好了吗?”
“还在挑,”花知声音很稳,让人一点也看不出她此时的杂乱无章,“安安说过明天会送几个剧本过来,让我也先挑一挑。”
闻于夜点了点头,他停顿了片刻,像是想起了什么,“其实……”他抿了抿唇,继续说道,“连辰光的新戏不错,梦影应该也会参与投资,这是正常的商业行为,你不必因此而有心理负担。”
“当然了,”他突然自嘲的笑了笑,“现在既然已经决定离婚了,你在选择上应该会轻松一些了。”
她不能完全明白他话中的意思,但是刚才那声笑让她很不舒服。
她不喜欢闻于夜被人嘲笑,更不喜欢他自己嘲笑自己,他早已站到不会因为别人骂声而撼动的地位,他有资格一直表现的孤高不屑,不应该因为一段无疾而终的婚姻而感到挫败。
“你什么时候走?”花知叹了口气,问道。
“明天下午。”
“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的腿完全恢复吧。”
花知想到之前他说的话,等腿恢复了,就去办手续。
想来,他回国应该就为了这件事了。
她不置可否的点点头,“行。”
安安是第二天下午过来的,来的时候家里请的几个人刚到,项坤正在跟她们吩咐日常的事务,闻于夜拎着自己的行李站在门口,对着安安示意着,人在楼上。
“我的妈啊!花老师!”安安一进屋就感叹道,“你这家里这是在开什么培训班呢?”
花知虽在楼上,也听到了一些声响,她撇撇嘴,表示不是自己的主意。
安安把一摞剧本放在了床头柜上,自己拖了把椅子坐在床边,“我觉得闻总对你真的是很用心啊,虽然自己工作忙吧,但是一点也没有忽视你的生活起居。”
花知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随手从旁边拿了一本剧本来看。
“而且,长的是真的帅啊,”安安自顾自的说,“我一点也不觉得他比曹易差。”
花知从书中抬起头,睨了她一眼。
安安突然皱起眉,“哎?你说他怎么也不上一些金融类的媒体啊?要我说,当初你要是选择那个旅游综艺,闻总哪怕百忙之中只拍个VCR助阵,肯定也能吸一大波粉的。”
花知轻笑了一声,觉得安安满脑子都是粉丝经营之道,搞不好已经在脑子里给闻于夜制定好了什么三年出道、五年出圈的顶流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