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程昱用力吸了几口烟,眼睛在烟雾里眯了起来。
“我是最近听到消息说你和闻于夜要离婚了,所以感慨一下。”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撇了撇嘴,又摇摇头,没有指名道姓却说得依然明确。
“这个人小时候就很孤僻,没什么情绪,没什么脾气,喜欢的东西弄丢了、打碎了,也不哭不闹,但……”
程昱停顿了片刻,叹息一声,“真的不代表他不伤心啊。”
花知坐在那里,愣愣的望着窗外。
一阵夜风吹动湖面,岸边樱树摇动了几下,没了下文。
差不多过了一周的时间,刘苒回到了剧组。
她的左耳上贴着肉色的创口贴,不仔细看的话并不明显。
一大早,她的助理搬来了几箱子饮料,散给剧组里的人,说是这几天给大家添麻烦了。
组里的人都跟她热情的打了招呼,助理也客客气气的回应着。
派发到花知这里的时候,花知笑着说谢谢,但助理没什么脸色。
实际上刘苒在医院治疗的当晚,花知也让钟琳琳去送了点东西慰问。
当时她自己没去是因为正在气头上。
觉得好端端的被人阴了一把。
后来媒体通稿出来的时候她又些许后悔,觉得自己在外人看起来会不会有些不近人情?
如果亲自去趟医院会不会好一点?
装装样子罢了,自己很擅长。
但是,等再后来的剧组方的声明以及刘苒方的声明出来后,她又有些庆幸自己没去。
否则倒真的坐实了网上说她故意推人的说法。
“不愧是有梦影撑腰啊,”刘苒的助理派发完了饮料之后就坐在了旁边,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可以传到花知这一片。
“事故发生了这么长时间,肇事者不管不问,不用承担责任不说,还好意思拿受害者的慰问礼品。”
阴阳怪气、指桑骂槐的语调一点也不遮掩,几乎就差指着人鼻子了。
这一块除了花知的人还有几个剧组的工作人员。
他们知道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听得出话里的火药味,感到尴尬的同时也觉得很刺激。
如果能吃到什么第一手瓜,说不定还能爆一爆现场的料。
但是,让这些人失望的是,花知这边一点被激的反应也没给。
不远处,搭景团队正在热火朝天的干活,搬东西、吆喝声不断。
而花知这边只是静悄悄的看着剧本。
突然,她扭过头问了问身边的人,“哎?最近片场这块出什么车祸了吗?”
几个人纷纷顿了一下。
安安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的意思,立马点点头,“哦,是的!昨天有辆清洁车在清障的过程中不小心挨着了一个乞丐。”
“啊,”花知惊呼一声,“那乞丐死了没啊?”
“没啊,就掉了块皮,”安安在左耳朵附近摆了摆手,“可就这,那乞丐还想碰瓷呢,最后交警都来了。”
花知继续装模作样的问,“结果怎么样啊?”
安安嫌弃的咂嘴,“那乞丐一听警察说碰瓷是要坐牢的,就立马吓的不敢再闹事了,我听说最后那乞丐还给清洁工人送水过去了呢。”
花知点点头,“哦……”
刘苒助理坐的不远,也能听到这边的对话,只是一只听到这后半截才意识到这两人对话里的含沙射影,自然是被气的半死。
愤愤的站起身准备走过去,又觉得这些话也没点名道姓,自己上赶着去讨个说法就是在对号入座。
纠结了半晌,最后气不过,咬牙切齿的走了。
花知望着她的背影,轻轻的笑了声。
刘苒助理走后不久,场务的人过来说场地已经准备完毕,演员可以就位了。
花知拍了拍戏服上尘土,往片场走去。
这是一场室内的家庭戏。
由于刘苒缺席了几天,这会她回来了,自然是要补上之前缺的那些一家人在一起的戏份。
剧情是家中的老父亲生病,大哥许越把几个弟弟妹妹叫到家里商量照顾的事宜。
这幕戏前半段重点在许越身上。
他已成家还有个刚出生的孩子,在工作单位里屡遭排挤,因此在照顾病重的老人这方面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是,许越知道自己是长子,而且从小到在这些弟弟妹妹心中也一直都是顶事的大哥模样。
无法照顾老人的话他说不出口,又不得不开口,所以一直在语言和行为中找托辞和借口。
这种纠结、难堪、痛恨的情绪,在许越的细微表演下非常入目。
而在大哥表达出自己无法照顾父亲之后,戏眼又转向了花知和刘苒这对姐妹。
老戏骨精湛的表现在前,后面的剧情一定要能接上。
刘苒饰演的姐姐,此时刚结束一段恋情,准备跟友人去外地经商。而花知饰演的妹妹则想去省外的一家学校继续学习。
最后大哥许越妥协,说自己可以照顾父亲,但是两姐妹必须留下来一个人。
姐妹的矛盾又一次激化出来。
虽然这时候的姐妹俩又长了两岁,但是两人的关系已经从那一次落水之后冰冷了下来。
争论之中,花知朝着刘苒伸手,刘苒后退,撞倒了桌上的一堆杂物。
“怎么着?又想推我啊?”
刘苒拽着花知的胳膊,视线自上而下,轻蔑而又讽刺。
这句话在戏里,是姐姐在提醒妹妹两年前被推入水的事。
而刘苒的表情过于自然,眼神偏向现实,又好像是在说戏外的事。
花知看着她。
cut!
就在此时,导演突然叫停。
“妹妹的情绪不太对!”
连辰光走过来,皱着眉头对着花知说,“你应该是羞愤,而不是这种震惊。因为你当时确实是推了她,是不是?”
花知明白导演只是在讲戏,但是这话听着还是有点不太舒服,她嗯了一声。
刘苒正巧站在她旁边,似是睨了她一眼。
“而且还说了一些‘去死’之类的狠话,你心里其实明白你做错了!但是还是生气,所以会羞愧的同时愤怒!”
连辰光问她,“懂吗?”
花知舌尖抵在槽牙上,用力的抿抿唇,点头说好。
“那再来一条!”连辰光说完就回去了。
花知轻呼了一口气,开始调整情绪。
而刘苒,悠然的从她身边走过,似是发出一声嘲弄的轻笑。
第33章 别扭
紫湖畔酒店顶楼套房。
“喂,不是吧?你都到这里了,真的不去剧组探个班?”
程昱给自己点了根烟,又把烟盒扔到沙发上坐着的人身上,继续说,“花花今天有夜戏,回来肯定很晚的,你去看看呗。”
闻于夜把身上的烟盒拿在手里,指腹摩挲了两下,想了想,抽了一根出来。
“不去。”他摇摇头,简单的吐完两个字,就把烟点着。
“为什么?”程昱皱着眉头,大为不解道,“你们俩现在已经闹到这种水火不容的地步了?”
闻于夜吸了口烟,表情依旧淡淡的,他沉默了片刻,又摇摇头,“不是水火不容。”
程昱:“那是什么?”
闻于夜这次回答很快:“不知道。”
程昱:“那你今天过来是干嘛的?”
闻于夜:“就来看看。”
程昱被他这几句话里的矛盾给整笑了,“可别说是来看我啊,我可承受不起!”
闻于夜呵了一声,“放心,不是你。”
房间里静悄悄的,最后一缕夕阳从窗户角落滑进来,黄晕的光线没有什么温度,上面飘着一些浮灰。
这意味着,很晚就要到晚上了。
程昱忽的叹了口气,“你知道么,我前一阵子跟花花提到你了。”
闻于夜一愣,手里的烟顿在半空,“说什么?”
程昱舔舔唇,“就……那个……她,她知道了咱俩十年前来过这里的事。”
闻于夜从他这吞吞吐吐的语气中猜到了他大概跟花知说了些什么,皱起眉来,“程昱!”
“哎哎哎,”程昱做投降状,“我就还挺惊讶,你跟她结婚了两年,竟然都没提过吗?”
闻于夜还在不爽:“提这个干什么?”
“我说你这个木头还真是在太不懂女人心了,”程昱问:“你们俩到底为什么离婚?”
“是她提的。”
“那你就不问什么?”
“问了,她也说理由了。”
“那理由是什么?”
闻于夜卡了一下,似乎是对这个问题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停顿了片刻后,只说,“很多。”
“行吧,”程昱也不想细究两口子之间的事情,他又问,“那她提了,你就不能挽留一下?说你并不想离?”
闻于夜抬头瞥了他一眼,“我暗示了。”
“……”程昱反应了一秒,突然觉得有点可笑,“我可不相信你的暗示,我告诉你,你的明示我都不一定能领悟出来。”
闻于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那是你太笨!”
程昱:“害!我好心好意你怎么还人身攻击?”
“行了,”闻于夜懒得跟他扯东扯西,锁着眉心站起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程昱也不跟他扯皮了,走到他面前,“你就去剧组看看呗?你们俩再……好好聊聊?”
闻于夜把烟头掐了,往窗口走,又是简单的两个字,“不去。”
程昱有点没耐心了,“花花又不会吃人,你到底在怕什么啊?”
怕一见面她就要跟他离婚?闻于夜觉得自己说不出来。
他站在窗口看着外面静谧的紫湖,夕阳从山头上方一点点的往下落,湖面上一点点金色波纹,湖中的凉亭上站着几个人,穿着统一服装的衣服,举着一些机器对着落日山景。
大概也是一些剧组过来取景的。
跟那时候很像。
不知怎的,闻于夜心绪渐渐不稳起来。
*
今晚上确实有一场夜戏,但戏眼并不在花知身上。
是大院里的几户人家阻击洪水的戏份,拍摄重点都在几个前线搬各种东西抵抗水流的男人身上。
花知被安排留在家中收拾家里被水浸湿的物品。
洪水没过了腿弯处,她需要把家里所有挨地的物品都放到高处。
连辰光是个很写实的导演,拍这种画面戏也很重视演员的生活感。
花知浑身几乎湿透,双腿泡在水里有两个多小时,来回的拍了好多条,才把这几个忙碌焦乱的画面给过了。
出了戏之后,助理小高手里拿着干爽的衣服,先给她披上了大浴巾。
夜风很凉,吹在湿漉漉的衣服上很不舒服,两人走出了片场之后,花知准备先把身上的衣服换了。
但是自己的房车离拍摄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小高看了看周围,最后指了指大院前面那片用于置景的空教室。
于是,两人缩着身子哆哆嗦嗦的往前走。
可没想到,这会儿前线的戏可能也刚拍完,身后突然涌上来一大批群演。
总共两排空房间,陆陆续续的被这批群演占去了一半。
小高沿着石子路找了一会,终于发现了二楼上有一个没开灯的房间。
想着既然没开灯肯定就还没人,便直接领着花知走了上去。
进屋之后,小高把干爽的衣服交给花知,然后自己摸索着找屋里灯的开关。
房门已经关了,这会周围也是漆黑一片,花知想都没想就把自己的上身的衣服先给脱了。
刚脱完准备换上干净衣服的时候——
啪嗒一声!
灯亮了!
“啊——”
身后突然传来小高的一声惊叫。
花知背对着人,脑子嗡的一声,然后猛地意识到屋里可能是有其他人,于是本能的抱着衣服躲到一边角落里。
捂着胸口大喘气,不敢露脸去看屋里的情况。
万一是某个群演,被发现是她在这换衣服,难免会尴尬。
“对、对、对不起啊,你们突然闯进来,我还没开口就、就——”
“——闻总!”
小高又一声惊呼,把场面弄得更加混乱。
静默了差不多五秒钟,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出来,“小高?”
“是啊是啊,”小高音色上扬,显得有点兴奋,“您怎么在这啊?”
闻于夜一时间没说话,顿了一会,指了指在桌椅边躲着的花知,“那、那刚才换衣服的——”
“是花姐姐啊!”
闻于夜:……
花知:……
两分钟后。
闻于夜侧身靠在旁边的课桌上,等着花知换衣服。
可能是在水里泡久了,她的小腿异常的发白,而脚踝凸起的地方有一点点红,在一片嫩白之间像是一个印迹。
闻于夜舔了舔嘴唇,错开眼睛。
又过了几分钟,花知换好了衣服转过身来,闻于夜也慢慢站直了身体。
两人对视了一眼。
花知这场是雨戏,妆本身就很淡,现在几乎已经全部脱了妆,素面朝天,反倒显得年纪更加小了。
一缕潮湿的碎发黏在她白皙的脸颊上,闻于夜指腹搓了又搓,最后伸出手,将她头发别到了耳后。
突然的碰触让花知有些僵硬,她不自然的清了清了喉咙。
闻于夜像是无所知觉,又抬起手把她额上的一滴水珠抹掉。
“……”花知空荡的双手不知道怎么摆放,交叠在一起搓了两下,像是在驱赶寒意,又像是在驱赶尴尬。
“你怎么回来了啊?”她抬起头问,“为什么还躲在这里?”
为什么?闻于夜心里笑了笑。
刚才她在拍戏的时候他在旁边看了一会,等她快下戏的时候,他就走开了。
因为不知道能去哪,就想着随便找间空房间呆一会,等人都散完了再开车回去。
可没想到才刚进来不久,就突然闯进了两个人……
“跟程昱到片场来看看,”闻于夜说着刚才想好的托辞,“倒时差,有点困,就找了个地方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