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先在网上用文字聊天，后来是用语音对话，再后来程界那边先开起了视频。
让唐露惊讶的是他看起来还挺年轻，一身白大褂加金丝眼镜，看起来就像是精英人士。
适应一段时间之后，程界提议她也开视频，唐露犹豫了两次最终还是同意了。
最后的事实也证明，经过短期交流之后，她是可以做到跟陌生的男士一起视频对话的。
照着程界的说法，她这并不属于广泛意义上的社恐疾病，因为她的恐惧不是作用于每一种社交情况，而是只有特定的几种状况。
所以不用那么刻板的按照医学方案来治疗，可以先摸索清楚症状再下药。
“你刚说的有一点我很意外，”视频里的程界躺在椅子上，双手交叠在胸前，很悠闲的样子，“就是你的那个邻居，是个二十出头的男生？”
“对。”
“听的说的感觉，这个男生性格还挺热情？”
“嗯。”
“小时候也很调皮？”
唐露不知道他问这些的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没错。”
“那不就正好踩在你的雷点上吗？”程界笑了笑，“20到50岁之间的成年男性，热情、活泼，不管有意或无意，喜欢开玩笑，习惯主动交流……”
他默了一会，又问道，“你说昨天你在街上发病，是他送你回家的？那你们之间有身体接触吗？”
唐露想了想，“有。”
“身体有应激反应吗？”
唐露摇摇头，接着又为自己解释，“但是我跟他小时候就认识，就住对门，所以并不是陌生人。”
“嗯，我可以理解你们俩曾经认识，所以在没有刺激的情况下，身体可以相互接纳，但是昨天那种状况其实身体已经开始应激性抵抗了啊……”
程界停顿了一会，摊摊手，“更何况，你还说你们最近这些年其实都没近距离接触过。”
这一点，唐露其实也有困惑过。
最开始遇到李蛰时，她心里有一点忐忑，因为即使小时候认识，也掩盖不了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男性躯体。
自从一年前她遭遇了那些事情之后，她就极为讨厌跟陌生人接触。
尤其是那种油嘴滑舌的男性。
简单的对话还勉强能应付，如果有明显的目光注视、语言纠缠或者肢体碰触，都会让她心率上升、后背发汗，严重的还会呼吸急促，最终产生非常激烈的抗拒。
但李蛰似乎是个意外。
那天在看完了那场比赛之后，她心里莫名的产生一种与有荣焉，自家孩子超级棒的自豪感。
自此之后，她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怵于跟他交流，甚至因为要写相关的文章，还产生了想主动交流的意愿。
再到后来的视频聊天、吃饭，过程也很自然。
“可能我知道他曾经是个好孩子？”唐露不确定道，“即便是热情调皮，也知道他并没有恶意吧。”
程界嗯了一声，没有回话，摇晃着自己的座椅，似乎是陷入了沉思。
晃了约莫两分钟，突然他卡住了座椅，看向屏幕伸出一指，“其实，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
唐露朝他望过去，“嗯？”
“他符合你心理上排斥的所有选项，但是你身体并不反抗，你目前正好缺少一个这样的人啊。”
“……啊？”
“你可以试着跟这个男孩多交流交流，由他带领着你慢慢走出舒适圈。”
唐露迷惘而又惆怅的皱着眉。
“就把他当做……”程界思忖了一会，像是在想词，几秒钟后他终于想了出来，“嗯，你的一剂良药。”
“……”唐露眼角抽了抽，“这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程界哈哈笑了两声，“对了，你还没说这剂良药的品相如何？”
知道他又开始了正常的开玩笑环节，唐露撇了撇嘴，“反正比你帅。”
程界又仰头笑了起来，“唐露，我发现你现在在我面前是真的很放松了。”
唐露回想起第一次网上接受他治疗时，那份小心翼翼的情绪。
确实，有进展了许多。
“会好的，唐露。”程界向她比出一个大拇指，“你会好起来的。”
……
A大机器人实验室。
刚刚结束了分部赛区的决赛之后，全国赛区的参赛名单也同时出来了。
四个分部赛区的前四，总共十六只队伍将于12月一同前往南方S市参加全国总决赛。
决赛采用英雄机器人、作战装甲车、抢夺资源岛另加新战场地图等多元素进行比拼。
这意味着，实验室里的这群青年工程师们又要开始新的一轮头秃了。
李蛰把新的规则说明张贴在公告板上，然后又无精打采的晃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刚拿着一堆建模图册研究了一会，抬眼就看到小胖捧着一袋薯片咔擦咔擦的从大门走了进来。
“蛰神早啊，”小胖一大早看到队长用饿虎扑食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心里发虚，把手里的薯片推了过去，“吃不吃啊？”
李蛰伸手把薯片挡开，开门见山，“问你个事，你之前是不是说你的哪个表姐是个心理咨询师？”
“啊？”小胖没能理解队长的话题，反应了一会，点点头，“啊。”
“把联系方式给我一下。”
第8章 使命与希望
李蛰虽然从来没有接受过什么心理咨询，但也知道正常的咨询流程也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小胖的表姐叫陆珈，形象上跟小胖不能说一点不像吧，只能说是毫无关系。
她的个子有一米七，还踩着恨天高，一席波浪卷，带着黑框眼镜，知性而又成熟。
大概是提前知道真正的病患不是李蛰，所以见到他的第一眼就不是很正经，用眼神上上下下骚扰了几遍之后感叹道，“我表弟身边有这样的大帅哥我竟然不知道？”
李蛰当时就很想扭头出门。
不过，让他比较欣慰的是陆珈的能力还可以。
交流了一个多小时之后，她觉得唐露应该是受到了某些方面的刺激导致的性格转变。
“你说她以前很自信也很随和？”
李蛰点点头。
“那就可以七八分的肯定她的刺激源肯定与她引以为豪的事务相关，”陆珈转着一支笔，“往往这类人自尊心都比较强，性格中又有点谦卑，如果自己某项非常出色的才能被无情的否决了，就很容易被打破信心，总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只会给别人添麻烦。”
李蛰低着头，咬了咬牙，又抬起来，“那该怎么办呢？”
“看看到底是什么刺激的她，然后……”陆珈耸耸肩，“帮她找回自信咯。”
李蛰轻呵，把头转到一边，低声道，“哪有那么容易。”
陆珈笑了笑，觉得面前这个帅哥有点意思。
互相沉默了片刻之后，问道，“女朋友啊？”
李蛰顿了一下，眼神不自然的晃了晃，“呃，不是。”
陆珈短促一笑，“哦，那我就懂了。”
懂什么？李蛰抬头看了看她。
陆珈咧着嘴角，垂着眼眸，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
操，心理医生还真是很烦。
“如果她不想让父母知道的话，可以尽量先替她保密，否则她可能会有压力。”陆珈继续说，“但其实我觉得你如果真的关心她的话，可以试着拉她一把。”
李蛰把这话在心里咀嚼了一会，不确定道，“我？真的吗？”
“她那边给出的信任额度应该有限，但是从你刚说的她对你的态度来看，感觉她应该是信任你的。”
大概是这最后一句话给了李蛰使命与希望，周末他就搬着自己的几件行李去了B市。
周五晚上在整理衣服的时候，章蓝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
李蛰只告诉她，以后周末都不回家了，还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外面有自己的事情要处理。
章蓝晚上跟着李教授一起分析，都觉得这孩子可能是谈恋爱了。
自己开车从A大到B市唐露的小区大概需要3个小时。
李蛰把车子开到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他直接去了小区物业，问唐露那栋楼有没有空房出租。
物业的人查了一圈，只有个顶楼在对外出租。
李蛰想了想，又让物业看了看402附近的有没有空房。
“302倒是一直空着的，但是房主没打算租啊，”物业的人说，“这之前好像是婚房，怕租客不珍惜。”
“我就一个人，每周只住两天，”李蛰说，“你跟房东说，我出两倍的房租，哪里有损坏，我全额赔付。”
物业看了看眼前这个眉清目秀，衣衫有致的年轻人，觉得不像个说大话的，就给房东打了电话。
房东听说这些条约都能黑纸白字的写在合同上，二话没说便把钥匙交了出去。
当天下午，李蛰便带着他的几件行李住进了302.
一切落定的时候，他还有些不敢相信。
仰着头看着房顶，想象着唐露就住在楼上，心里就止不住砰砰直跳。
机器人大赛之后的一个周末，陈莫来唐露家里约饭。
两个人其实都不太会烧，但好在都是半斤八两，谁也不用嫌弃谁。
在厨房忙碌半天之后，总算把酱汁猪蹄放进了炖锅里。
“哎，你知道吗？”陈莫问，“机器人全国决赛在S市举行。”
唐露正在洗手，闻言停顿了片刻把水龙头关了。
“哦，”她轻声道，“那我应该没法陪你去看了。”
陈莫知道她的心结就是从S市带过来的，在心里默默叹了声，又装作轻松问，“你现在对那里有什么感觉？”
唐露怔了一会，摇摇头，“不喜欢。”
有些问题确实急不来，陈莫拍拍她的肩膀，笑了笑，“不喜欢就别想了，反正这里离那十万八千里呢。”
掌心落在皮肤上的感觉温和又踏实，唐露跟着点点头，“嗯。”
两人的声音顺着水管、窗户往下，变成一阵阵模糊不清的音调，传到楼下李蛰的耳朵里。
他在这里总共住了四天了，还是第一次听到楼上有对话声。
担心自己的刻意接近会给她带来困扰，所以他虽然搬到了楼下，却一次也没敢上去打招呼。
唐露的生活气息很微弱，有时候会让他怀疑楼上是否真的住人了。
为了确认这一点，他还经常在晚上的时候下楼，蹲在楼栋前面的花坛边上，偷偷地去看402的窗户。
结果，白亮的灯光让他确定了唐露的存在。
这一天，楼上的动静让他又一次产生了点兴趣。
他蹲在花坛边，想试试能不能透过窗户看到一点人影。
但是好像不行。
这小区既老又小，厨房的窗户只有一米来宽。
“小蛰？”
就在失望的垂着脑袋的时候，头顶突然冒出一句熟悉的呼喊。
他错愕的抬起头，发现面前站着自己一整天梦寐以求的人影。
“啊，真的是你？”唐露不可思议，“你怎么会在这？”
……
为了鼓励唐露出门，陈莫只是让唐露出去扔个垃圾，却没想到还能带个活人回来。
“怎么？”陈莫如同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的问，“垃圾堆边上捡的？”
李蛰：“……”可怜而又无辜的回过头看着唐露。
唐露撇撇嘴，“差不多吧。”
李蛰：“……”
前后脚把人领进了屋，唐露才正儿八经解释，“我以前的邻居，李蛰。”
“李蛰？”
陈莫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熟，想了半天才记起来，“哦！你就是那个把B大英雄机器人砍断线了的那个混蛋队长？”
李蛰不知道什么仇什么怨，还一脸懵。
抬眼就看到陈莫身后的唐露高举两只手，在空中晃来晃去，嘴巴里还做出‘高觅高觅’的口型。
李蛰懂了，他颔首，“啊。是我。”
“我家觅觅被你坑惨了知道么？”
“呃，那对不起。”
乖巧的可怜见的，陈莫不再说什么了，转身去了厨房，顺便把唐露也拉了进去。
“你的这个邻居，”陈莫对着她的身体指了指，小声问，“知道你的问题吗？”
唐露嘴巴抿了抿，点点头，“上次发病的时候不小心被他看到了。”
“啊。”陈莫恍然，想了片刻又问，“那他这次是特意过来找你的？”
“我也不太清楚，”唐露停顿了会，往客厅看了一眼，“但我觉得应该是。”
陈莫呵了一声，也往外瞥了两眼，脚尖点了点，突然啧啧两声，“哎？现在玩机器人的理工男……都长这么帅的吗？”
唐露眼角一抽，“怎么？你要移情别恋了？”
陈莫朝她瞪过去，“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
说完，似乎又想到什么，嘴角勾起，捏了捏唐露的胳膊，贼兮兮的说，“好啦，我知道的，你的人我肯定不会去碰的啦。”
“……”唐露就知道她长歪的脑袋里吐不出来什么正经话，“你不要胡说，他真的是我小时候的邻居，我几乎是看着他长大的。”
陈莫吊着眼尾，充耳不闻。
“你——你能不能有点良心？他还在上大学呢！他是跳级的，估计也就……刚成年没多久，他这趟过来可能是有点担心我，搞不好是因为上次被我吓到了……”
“呵呵，继续编。”
“滚！”唐露推她一把，“赶紧吃完饭就滚！”
两个半吊子厨师对于菜量没有什么准确的估算，原本两个小女生的聚餐搞了三四个硬菜，两个凉菜，摆满了一大桌。
得亏现在又加了双筷子，否则看起来就像两个饿死鬼的最后一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