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前,何叶的胸片结果出来。双乳均有假体植入。
入院时她还否认一切手术史,告知其检查结果后追问,这才承认。
十九岁,也就是七年前,她刚从乡下来华市打工,被小姐妹们劝说,在一个不知名的机构,低价做了隆胸手术。
根据进一步检查胸部CT的征象,以及与其他疾病鉴别诊断,考虑持续发热和隆胸手术的并发症有关。
目前□□的外形及触感还没有明显的变化,不过需要尽快手术处理,避免引发更严重的后果。
何叶惊讶病因之余,吞吞吐吐袒露自己的故事。漂泊在外数年,终于遇见她现在的先生,家境好,工作好,对她也十分体贴爱护,在她看来是打着灯笼也再难遇到的优质男人。
他们刚刚结婚,他是个保守的男人,她担心他不能接受自己曾经的举动,他很可能会认为被欺骗,从而不再信任她,不过,她更怕的是,这段婚姻会因为她的隐瞒而终结。
何叶言语间心乱如麻,哽咽着恳求循蹈帮忙隐瞒,给自己时间想想对策。
循蹈不是很理解何叶的心思,这难道是一件不能被原谅的事情吗?何至于担惊受怕,甚至贻误治疗。他若真爱她,只因此事又岂会严重到要结束婚姻的地步?
但何叶固执己见,不转科,先出院,稍后再自行找专科治疗。
她两次三番央求循蹈,开具一份正式的出院小结,记载详细的检查结果;再多开一份,抹去和隆胸相关的检查及诊断记录,用来给他爱人查看。
声泪俱下,她把为难和惴惴不安再次和盘托出。
她嘴上无比看好的这份感情,在心中却是禁不起任何风吹草动,稍有不慎便摇摇欲坠。
循蹈无奈,悲悯之心决定帮她一次。
何叶办理了出院手续,和循蹈千恩万谢,拿了两份出院小结,并向循蹈保证,绝不会给医生和医院惹麻烦。
“找机会和你老公好好沟通下吧,依我看,不一定是你想的坏结果——而且,你要尽快治疗的,记得,去正规医疗机构。”
不想再讲,又不得不讲,循蹈虽看得到何叶的焦虑和挣扎,但隐瞒一定不是最好的办法。
跟随上级医生去ICU会诊,在门口见到熟悉的身影,是晓柳的丈夫。
循蹈想着距离晓柳转科大约有一周的时间,难不成病情恶化转ICU了!
她走上前打了招呼,正准备询问晓柳的情况,却看到男人手中拿着的“死亡医学证明”。
“晓柳她——”循蹈低头看向那张纸。
“嗯——”男人神色落寞,面容浮肿,悲伤痛楚无法掩饰。“还没来得及查出到底是什么癌,医生说是多器官衰竭——这么快就走了——孩子还那么小。”
男人呼吸凝重。
没想到病情进展得如此之快,循蹈感到一阵心酸,晓柳那抹微笑在脑中萦绕。
“早知道就不再生了,她怀了孕,不舒服也不肯去医院看,都是要生这个孩子——耽误了!” 对爱人的不舍涌上心头,言语中渐渐夹杂起哭腔。
他应该会自责很久、后悔很久吧!不知道他最终有没有和晓柳讲出这些话,但晓柳若是有知,也会安心许多吧。
原来他最在乎的本就不是一个男孩儿,而是她。
“节哀——保重——好好照顾自己和孩子。”
可惜生命没有如果,世事无常,向前看吧。
循蹈突然想到何叶和谢小静,如果她们都对自己的爱情多一份信任,对自己的爱人多一份信心,那又会……
昨夜下起的雨一直持续了整天,循蹈不喜欢下雨,出行太麻烦,眼看着可以下班了,雨点渐小,竟心领神会般停了下来。
白班依旧忙碌,踏出医院大门,一阵清新的凉风飘来,顿时通体舒畅,雨后的城市被洗刷得干净透亮,焕然一新。
清晨上班时,急匆匆赶路,躲风雨、避水洼,只想剪断这铺天盖地的雨帘。
眼下刚刚云散雨停,行人稀少,伴着皎洁清冷的月光,循蹈一身轻松,缓步在暖黄灯光笼罩的街道,竟有些欢喜这场雨的到来。
搭乘地铁很快到家——周莫尔的家,已经住了快一星期,周莫尔一直没有出现过。
今晚和隋妍值夜班住在医院,循蹈提前点了外卖,到家时外卖正好送到。
听听歌,洗个舒服的热水澡,再点上香薰,吃外卖、窝沙发,看小说、刷热播剧,完全属于自己的时间,无比惬意舒坦!
按了半分钟门铃都无人响应,周莫尔用指纹开了锁,客厅灯亮着,看来循蹈已经回来了。
他苦笑自己如间谍般刺探到循蹈今晚独处的情报。
张玑预言,周莫尔这趟不请自来,若是不老实,早晚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但若是这么好的机会,白白浪费,那真就不配做个男人了。
甜食能缓解疲惫,令人愉悦,再适合循蹈不过。周莫尔带着知名品牌的高人气蛋糕,和一支Dom Pérignon。
循蹈曾和他提起,喝多了白酒,想尝尝这款大名鼎鼎的香槟王,虽然今天的甜品和这支酒不搭,但周莫尔料想循蹈一定不会介意。
浴室里飘出音乐声,仔细听,好像是邓丽君的歌,循蹈还有这么怀旧的一面呢!
周莫尔不禁嘴角上扬,坐在沙发上,拿起手机边玩边等。
冲掉全身的泡泡,干发巾包住湿漉漉的头发,循蹈穿好浴衣,走出浴室,邓丽君的《云河》刚播放完,传出徐小凤的《心恋》,带着人不由自主摇摆的节奏。
一摇一晃穿过走廊来到客厅,猛然看到沙发上的身影。
“啊——”
循蹈惊叫一声,身体如弹簧般向后一缩,干发帽几乎甩掉。
周莫尔也被这声惊叫吓了一跳,手机掉落,他抬起头来,与正由花容失色转为七窍生烟的循蹈面面相觑。
“周莫尔,你疯了吗?我差点原地去世了!”
惊魂未定还不忘搞笑,逗乐了周莫尔,他走向循蹈。
这个时候不能只是言语上的安抚吧!
“还笑,吓死了,我刚才要真摔了,很有可能整个骨折——或者脑出血什么的。”
循蹈一手轻轻抚拍着小心脏,一手扯掉干发帽,洗发水的香气扑向周莫尔,浓郁的水果味,香甜诱人。
“你怎么来了?我先去把头发吹干。”随着周莫尔的靠近,循蹈已经转身返回浴室。
周莫尔停下来,“我没事干,过来看看你们把我家作成什么样儿了。”
循蹈的声音从浴室传来,伴随着吹风机的呼呼声,周莫尔听不清她说什么,满脑子都在懊悔刚才的话,为何一见面就乱了章法,胡言乱语。
还是吃东西吧!
把打包好的蛋糕及酒一一摆上餐台,周莫尔去厨房找酒杯,顺便把循蹈点的外卖加热,她爱吃的麻辣烫,肯定舍不得扔掉,也一起摆上桌。
循蹈吹好头发,再次回到客厅,周莫尔已坐在桌旁,两臂交叉抱于胸前,一只手拿着手机,屏幕还在亮着,他抬头望向循蹈。
T恤和家居裤,不施粉黛的脸很稚嫩,浓浓的学生气,和医院严肃的形象大相径庭。过了这些年,循蹈似乎没有变过,只是在外更会伪装自己了——装成熟。
“看着我干嘛?你买吃的来了?我的外卖呢?”
周莫尔收回眼神,正要回应,循蹈已闪电般凑过来。
“太邪恶了,这么多甜食啊!我真的要变肥猪了!”
这就是想吃爱吃的节奏,周莫尔对她的反应很满意!
除了看着就令人垂涎三尺的蛋糕团伙,麻辣烫也被装碗摆好,另外还有一瓶酒,循蹈细看,是自己一直好奇,想尝尝的香槟。
“快点开吃吧!我等不及了!”循蹈转身坐在周莫尔对面,伸手拿餐具。
“你就不问问我,为什么大晚上给你带这么多好吃的?”周莫尔哭笑不得,他和循蹈真是玩不了浪漫。
周莫尔手握酒瓶,倾斜,循蹈看着香槟缓缓而下,流入酒杯,忽然想到些什么,急忙把口中的蛋糕咽下,对着周莫尔,神情严肃,“我警告你啊,周莫尔,你要是喝醉了又发、酒、疯——”
话还没说完,被打断,“就这酒,我至于吗!”
那倒是,循蹈眼珠子轱辘一转,赶紧吃,吃完赶他走。
举杯,循蹈没怎么品尝过香槟,自顾自探索它的趣致。轻滑入口,不如白酒丰盈冲击,似乎带着水果香,又杂着陈年的醇甘。虽和甜品不融,但却和麻辣烫挺搭。
伴随着对食物的满意,循蹈心情愉悦。
“大恩不言谢啊,周莫尔,多亏你,我有吃有住,改天请你吃大餐,报答你。”
“换种方式报答!”这次总算是心口如一。
循蹈仿佛思考了一下,表情真诚,“要不——我请你做全套的胃肠镜吧!”
噗——一口老血反向喷射在周莫尔的五脏六腑。
“你这是报答我?”
“不是吗?我付钱,我还给你做,出钱又出力,你不感动吗?”
周莫尔抬起左手,拽了拽耳朵,又抠了抠,确认自己的听觉器官完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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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何叶还有后续~~
第27章 27
对手技高一筹,倒显得自己理屈词穷了。
他心一横,“我就直说了,小蹈,我想你做我女朋友,我想一辈子都照顾你。”
不等循蹈插话进来,周莫尔一鼓作气,“只要你没和别人在一起,我这话就一直生效。”
差点噎住,循蹈调匀呼吸,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吞了吞口水,陡然加速扑腾的心跳却无法平复。
“你怎么又… …”
“我认真的!”
“你到底喜欢我什么?”
“你到底不喜欢我什么?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相信你什么?”
周莫尔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你是不是因为和隋妍对我……所以才不肯和我在一起。”
“当然不是——我只是——”循蹈有些慌张,两手握拳揉搓,声音越来越弱,“只是——我——我有什么好啊?我不觉得你是真的喜欢我!”
“从小到大,我一直喜欢你,很喜欢!没有变过——我怎么对你的?你感觉不到?”周莫尔不再镇定,按捺不住自己的委屈。
“你——玩真的?”
循蹈内心慌成一团缠绕的乱发,周莫尔真诚的告白和反诘,颇有“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的孤愤与忧郁,仿佛一道强光照醒了循蹈,吞噬掉长久以来的半信半疑。
“我是真的,不是玩真的!这么多年了,我非常确信——就是你。”
沉默,长久的沉默。
香薰机散发出的香气飘散,香之韵,彷如一种境,幽雅温馨。
随之而来,一股直冲上头的晕眩,黑夜中突然有明媚的阳光洒下来,循蹈感到全身每一股血液都在沸腾,每一个细胞都在绽放。
是美好,是心动的感觉!
自己一直把他当作无所不谈的发小,但其实他早已是自己思慕的心上人!自己没认清他,自己也没认清自己。
脑干网状结构的网状上行激动系统如此势利,和医学有关的秒速兴奋,事关恋爱就进入迟钝状态。
这些年来,周莫尔的相伴早已成为习惯,以至于忽略了和他在一起的快乐和安心。
只是,喜悦和悸动的波浪,终于掀起又落下。无措——迎面袭来。
这是在等我回复?放弃时的果断,不意味接受时的干脆。纠结、犹豫总有上台表演的机会。
怎么面对好友?
和隋妍对自己坦诚相待,自己怎么能出尔反尔,即便她能理解,能原谅,但彼此之间又怎能没有裂痕!这裂痕又该如何去弥补!
伤害的天平,一端是和隋妍,一端是周莫尔,该如何倾斜?
感情真是一道无解的难题,没有论据可循,只能跟着感觉走,但这在医学思维上是不允许的。
混乱中——
“周莫尔,我……”循蹈欲说无词。
“我不想听拒绝的话!”周莫尔决心死磕到底。
循蹈再次沉默,看来她不是想拒绝,但又不能坦然的接受。
周莫尔不愿见到循蹈为难的样子,他疼惜她,“你不用着急回答,我就是想你懂我,珍惜我,我会好好等你。”
循蹈的悸动转为微微一笑,送给暖心的周莫尔,如春风般拂去了他的焦躁和不安。
夜渐深,情渐浓,心渐清!
送走了周莫尔,循蹈仰面倒在床上,眼睛酸涩,缓缓阖起,忽然感到一阵心痛!
她忘记了自己也在天平上!
早起,来不及继续昨晚的为情所困,护士的电话已经打到手机上。
“循医生,早一点过来吧,你的5床吵着闹着要出院,值班医生安抚不了,还得你这管床医生来。”
提到这5床,是个令人头痛的狠角色,六年前体检,肠镜检查发现肠息肉,部分为腺瘤□□肉,做了内镜下大肠多发息肉切除术,之后例行复查,至今是第三次复发,要再次行内镜下电凝电切治疗。
医从性差、一意孤行是他的标签,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偏偏掌握了撒泼的精髓,在科室已是出了名的人物。
第一次住院术后不遵禁食医嘱,贸然饮酒,导致伤口出血,不得已“二进宫”止血。出院时大闹一通,最后医院息事宁人,给他免了部分治疗及护理费用,这才罢休。
第二次住院,起初就因“复发”带着不满情绪,对医生护士百般挑剔。做完手术第二天,上气不接下气跑去管床医生处,大口喘息,话没说清楚,便开始头晕,手脚发麻,情绪更加激动后出现四肢痉挛,濒死呼救。
主管医生急忙安抚他瘫在椅子上,唤护士给其注射了安定,又在他口鼻前套个袋子令其多呼吸些二氧化碳,这才缓解。
好转后他可来劲了,只怪手术给他造成不适,令他心脏病发,差点挂掉,完全不理会“只是他自己过度换气导致呼吸性碱中毒”的解释,扬言必须给他补偿,减免医药费,闹得不可开交。后来又是医务科出面,连劝诫带警告,最终给他抹去了一些床位及护理费用才罢休。
事后同病室的患者家属告诉管床医生,见到他去医生办公室讨说法前,在拼命地爬楼梯,劝他也当耳旁风,还让别人少管闲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