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一自以为是、胡搅蛮缠的主儿,得知他又要来住院,接手过他的医护们都忍不住怨声载道。
拒收?不可能!不存在的!
工作了几年的循蹈,还算是新人,不知道算不算职场潜规则,反正这次“难对付”是落她头上了。
比平常早了二十分钟到病房,换好衣服准备去医生办公室。
5床已经站在护士站外吵吵嚷嚷,循蹈快走两步进到护士站,和5床隔着工作台相对。
“医生,你来的正好,我要出院,你赶紧给我办吧!”还没等循蹈张口,5床已经不耐烦地命令。
“昨天才做完手术,这次创面比较大,不能那么快出院,住院时间术前也和您详细讲过了。”循蹈担心被打断,语速比平时快了一倍,没有笑容,面对无礼之人,这个微笑实在是挤不出来。
“狗屁,我不出院,钱你们给我掏?”
“这是对你负责!”
来自患者不冷静的言语伤害,循蹈已经可以平静缓解,她继续耐心解释。
“不用你负责,我要出院。”
“好,你签一份‘自动出院知情同意书’,查完房我帮你办,先回病房稍等一下。”循蹈讲完转身欲离开。
“哎哎哎,你别走,你把我的住院病历给我,就你们铁夹子里夹的那一堆。”
主班护士闻声抬眼解释:“住院病历是要建档封存的,原件不能给你,但可以一周后拿身份证去病案室复印,病案室在后面行政楼……”
“什么?我的病历 ,我掏的钱,凭什么不给我?”他不耐烦地打断护士。
“我会写好出院小结给你,上面会详细描述你的检查结果及诊治情况,但你若需要住院病历里的资料,就要按照医院的规章制度来办理。”循蹈补充解释道。
“哪来的规定?文件在哪?他妈的我自己花钱买的东西,我还不能带走了!”
“稍后我会联系医务科的同事来和您解释。”
“少废话,我的东西就必须给我。”5床歇斯底里地喊着,同时右手伸向台面去抓之前主班护士查询完还没来得及插回病历车的病历。
护士眼疾手快,伸手按住。
封面标记为5床的病历夹,在两人手中展开了拉锯战。
5床恼羞成怒,双手出动,开始用蛮力。
循蹈一个箭步奔向护士身旁,用力帮助扯过病历,厉声道:“你干什么?”旋即回头对着主班护士,“打电话叫保安。”
此时5床身旁聚集了三三两两的患者及家属,他未敢再妄动,但仍暴跳如雷,在原地跳脚嘶吼:“你等着,什么狗屁医生,我要去投诉你!”
循蹈再也不想忍气吞声,她一边按住心中的熊熊怒火,一边眼含蔑视地瞪着他,抬起手,取下胸牌,不屑地丢向他,“拿着我的胸牌去,别投诉错了。”
胸牌滑行在护士台,停在了外边缘,正面朝上,载有循蹈的照片、科室、职称。
回到医生办公室,坐在办公桌前平复了须臾,想到安排满满的工作,便不愿再浪费时间思潮起伏。
大约十分钟后,主班护士进来,“循蹈,5床被你镇住了,他没拿你的工牌,保安还没上来,就回病房了。”
“这么顺利?”循蹈回过头,偷笑。
“倒还是骂骂咧咧了一会儿!”护士飞了个媚眼儿,循蹈立马回了个已接收的表情。
“这个奇葩,还是赶紧让他签字出院吧。”旁边的医生无奈劝道。
“就是,只要花了钱治病,他就心塞!”空中飘来护士的话音儿,人已经消失。
“无知!”循蹈盖棺定论。
后续办理出院,除了他唧唧歪歪几句难听的话,整个过程还比较顺利。
“他是本地医保的病人,报销比例很高啊!”主班护士在电脑上操作完成后说道。
“是啊,自费不了几个钱,国内的内镜检查和治疗的定价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循蹈就事论事,说的确实是事实。
这样的收费完全体现不了医生精益求精的手术操作水平,令医生自己都质疑这一身本事的价值。
“铁公鸡嘛!钱比命重要。”想到他日后还会再来,护士说着,不禁皱起了眉头。
“循医生。”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循蹈正挺在电脑椅上写病程记录,闻声从如山的病历中转过头来。
第28章 28
身旁站着一位俏丽的女子,浓妆,但化得非常精致,头发也做着一丝不苟的造型,身材苗条,却凹凸有致,优雅挺拔的站姿,神采奕奕。
“你是?”好像是以前某位患者,循蹈一时对不上号,接触的人群太多,对人物的辨别力和记忆力都跟不上。
“我是何叶啊,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女子笑盈盈地说道。
何叶?隆胸发热的何叶?循蹈脑中快速闪过她之前的模样,认真打扮后真是判若两人啊!
“啊!何叶!我忙昏头了,突然看到这么漂亮的美女,一下子懵了。”循蹈一边起身,一边热情地解释。
“嘿嘿,我刚收工,妆化得太浓了。”何叶贴心化解着循医生的尴尬。
“不会不会,好看着呢,真的,特别好看!”
来之前心中忐忑,唯恐自己唐突了,循医生的亲近,令何叶安心。
“谢谢,循医生,我这次来没别的事,就是想再亲口和你说声谢谢!”
循蹈温暖地笑着,“你已经谢我很多次了,你怎么样?”
“我已经约了咱们这家医院甲乳外科,下周就要住院做手术了。”
“很好。”循蹈频频点头。
“真的很感谢你,循医生,我听了你说的话,已经和我老公谈过了,他原谅了我之前的隐瞒,他不介意。”何叶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没有生气,也没有责备我。”何叶握住了循蹈的双手,循蹈触到她微微的颤抖。
“你看,我说吧,太好了,治疗好就没事了,好好照顾身体。”被何叶感染,循蹈也控制不住激动起来。
“这是我的名片,以后逛S商场一定要到我店里来。”何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制作精美的名片递给循蹈。
“嗯嗯,一定!”循蹈双手接过名片,低头细看,与文雅精致的形象很衬的职位,何叶——店长。
小小的感恩,弥满幸福!
天色渐晚,出院的、新入的、在院的全部病历,终于全部搞定,循蹈转了转紧绷的脖子,每一块肌肉都是僵硬的,揉揉酸痛的肩膀,突然想到晚饭还没着落,还是去医院附近的茶餐厅解决。
从急诊大厅穿过去是医院东门,距离茶餐厅最近。
急诊大厅里熙熙攘攘,丝毫察觉不出已是入夜时分,循蹈快步穿梭,余光突然瞥见熟悉的身影,她慢下来,望过去。
是吸毒两母女中的母亲,没错,就是她,乌黑的长直发,齐眉的直刘海,失神地坐在抢救室外的等候区。
她双手握拳置于大腿上方,因为太用力,可以看到前臂充盈的血管,她仰头望着天花板,表情呆滞,丢了魂似的。
循蹈望向急诊分诊台,几个年轻护士里恰好有一个是她相识的,刚走到分诊台边,小护士就认出她来。
“循医生,你怎么来急诊了?”
“我路过的,诶,丽丽,坐在那边椅子上的,长直发齐刘海儿的那个女的,她什么情况?”循蹈一边询问,一边用目光指给护士小姐。
被叫丽丽的护士,顺着循蹈的目光看过去,很快锁定了目标,“哦,她呀,哎——她女儿因为注射毒品过量,120送来的,没救过来。”
“什么!她女儿没了?”循蹈瞪圆了眼睛,一脸错愕。
“你认识她?”
“嗯,两母女以前都在我们科住过院。”
“哦,殡仪馆已经把人拉走了,还不到二十岁,真是可怜。她下午出现精神恍惚,一度什么也不记得,报了警了,还在帮着找她家属呢,好像还没联系到。”
循蹈点着头,护士站十分忙碌,不便多聊,和丽丽告了别,又望了两眼仍在发呆的母亲,循蹈缓缓走出了急诊大厅,脚步不再轻快。
这场不幸竟来得如此之快!女孩儿的人生不再有转机。
她的一切都停摆了!她的母亲,未来的日子,麻木腐烂的灵魂何去何从?
一阵心痛袭来,循蹈无力地叹了口气,行走在暮色中,没了胃口。
————
上次夜晚的事后,张玑从旁出主意,循蹈这丫头不拒绝就是想接受,但她受之有愧,那就乘胜追击,死缠烂打,逼她就范,定能成功。
本着他的主意都是馊主意的一贯思维,周莫尔决定反着干,毕竟还是不确定她的心意。
这么多年一直守着她,虽然心痛的时候不少,但快乐的日子更多。
“你等着吧,拖着拖着就凉了!她一消化科医生,不就是一份爱情嘛,还能消化不了!”
“你懂个屁!”
“我怎么不知道?系花也喜欢你!对吧?那也算个事儿?有啥难的!”
莫非柳暗花明他有招!周莫尔冲他抬了抬额头,示意他说下去。
“给她再找个男人不就行了。”
“你有毛病吧!”就知道他孵不出什么好鸟,自己竟还在这里浪费时间听他唠叨,脑子大概是突然蒙糨糊了。
“颜斌马上放寒假了,不是要过来玩吗?”张玑不理周莫尔,继续说道,字里行间意有所指。
“然后呢?”周莫尔不明就里。
“然后你可能就解脱了!”
周莫尔丈二摸不着头脑,看着张玑,一脸茫然。
“别想了,你想啥也想不明白。”张玑有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
两人互相嫌弃地瞪了对方一眼。
要开展新产品的工作,周莫尔回了公司总部——汉市。很长一段时间,循蹈都没见到他。倒是张玑来家里看望过和隋妍和她,买了许多东西,说是周莫尔让他采购的,还给了跑腿费。
不是太忙,就是太累,循蹈没时间细想和周莫尔的事。时间拉长,淡化了一些不自在和忧虑,她反倒开始有些想念周莫尔。
“周莫尔明天回来,晚上我们过去你们那儿一起吃饭。”
张玑一大早在电话里兴高采烈,好像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情人盼回来般,循蹈忍不住笑。
“吃什么呀?我明天下夜班,要睡觉!”
“周莫尔说了,我们准备,你们就只等着吃就好。”
循蹈乐见其成地挂了电话,开始收新病人。
正对护士站的病房是个双人间,刚住进一对男同事,两人都是五十岁上下,市植物园景区的工作人员,周末在植物园闲逛,挖了些野菜,两人吃了几顿,结果双双出现恶心、呕吐、腹痛、腹胀等消化道症状,以为是急性胃肠炎,自行买了药吃,不缓解。
很快,公司其他同事和他们自己都发现两个人越来越“黄”,是真的变黄了,面色黄、眼球黄,尿也黄。病情越来越重,还出现了明显乏力,只好赶紧来医院门诊看病,门诊医生以“肝功能损害”收入院。
“我们在植物园工作好多年了,时不时地挖野菜吃,从来没出现过这情况。”其中一个和医生说道。
“也许这次恰好挖到有毒的。”循蹈判断,应该和食用野菜有关,毕竟仔细询问后,并没有发现两人同时食用或接触其他的可疑食物或药物,日常的生活习惯也没有特殊。
“我们在植物园这么多年,还是很通晓的。”另一个还是不太相信,会栽在食用野菜上,继续辩解。
“也许混在里面,没辨认清楚。”
两人沉默了一小会儿,不再否定医生的推测。
“医生,我们这严重不?”
“门诊查肝功能,提示转氨酶、胆红素都明显升高,我已经安排了护肝、降黄等一系列保肝及支持治疗,再完善一些检查,我们会监测肝功能的变化,你们先不要想太多,好好治疗,注意一定要好好休息。”
“哎——这叫个什么事儿,野菜还能把肝给吃坏了!”
“哎——真是倒霉!”
两个自嘲倒霉蛋儿的中年男人,还是不愿接受这个事实,相视苦笑。
“医生,听你的意思,我们还要住好一阵子?你可不能吓我们,有那么严重吗?”
“就是啊,能快点出院就拜托医生尽早给安排,家里家外还一堆事儿呢。”
虽然周身不适、虚弱无力,但二人仍未意识到疾病的严重性。
不少疾病表面看起来云淡风轻,可实际上却危机四伏,诊治起来十分棘手,转归也分化严重。洞察情形,医生会更加细心谨慎,患者却总是掉以轻心,要降低这种认知分歧,是很棘手的事。
循蹈去年收治了一名四十岁的女患者,笃信偏方,两个月内食用了十余条“蜈蚣”,入院前半月突发巩膜及全身皮肤重度黄染,厌油,腹胀,乏力,纳差,但并未重视,仅在一私人诊所就诊,后突发昏迷送入院。
入院时转氨酶、胆红素、血氨均重度升高,经护肝、降血氨等治疗后,胆红素仍然不断升高,转入ICU给予人工肝治疗,仍未奏效,肝功能衰竭发展为全身多器官功能衰竭,最终失去了生命。
据家属说,她直到奄奄一息,仍难以置信会有如此严重的后果。
这种爆发性疾病带来的生命危险,如晴天霹雳,最难被人接受,但在肝损害上却是不少见的。
第29章 29
回办公室的路上,循蹈盘算着这二人肝功能损害不轻,但愿治疗后各项指标能逐渐好转,否则情形就比较麻烦了。
一股甜腻的味道扑鼻而来,逐渐在走廊上弥散,她走进配药室,问道:“10床的血小板输上去了?”
“是的,输了有十几分钟了。”
循蹈偶尔喜欢来配药室呆一呆,和护士们聊个几句。看到她们娴熟的配药手法,就觉得很过瘾,对舒缓情绪很有帮助。
曾经看过一副漫画,护士掰安瓿对决医生掰安瓿,护士娴熟轮飞颈折,医生慌乱洋相百出,虽然略夸张,但不得不承认,确实形象。循蹈自己也是要用砂轮在瓶颈处来回滑切个五六遍,再用白大衣包住安瓿的头,才敢折断。
几个星期前去内分泌科,恰好看到一男医生和护士比拼掰安瓿,从不以为意到手破血流,在哄笑中独自舔舐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