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恭维你啊！我是了解你这个人的。当不当医生，都不耽误你做有意义的事，要不是你积极为抗击疫情做事，也许就不会感染。”循蹈说着，难掩失落难过。
“人固有一死呀，我一小老百姓，能有机会尽份心，为社会做些有意义的事，就算香消玉殒，我也还挺激动的。”
磕磕绊绊地，总算把这么长一句话讲完，大妖松了一口气，用力挤出更多笑容，它们落在循蹈的心上。
她心痛地说不出话，只是紧紧抓握着大妖虚软无力的手。
大妖一阵气急，循蹈立即给她戴面罩吸氧，她摆摆手，嘴角斜翘着，又有了些以往意气风发的样子，“躺在这儿思考得久了，说出的话很有高度吧？”
循蹈嗤笑，给她扣上面罩，“好好吸氧，我等着和你battle啊！”
大妖扫了眼心电监护，血氧饱和度一直在闪烁。
她无力地拨开一点面罩，“循循，我最对不起的就是我爸妈了，今后，你抽空了就去看看他们。”
循蹈深呼吸，压住不断翻涌的悲哀，用尽最大的坚定，“綦垚，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你一定会挺过来的。”
大妖缓缓眨着眼睛，轻轻颔首。
循蹈和同事们轮班，每个班大约八小时，为了能抽出时间陪伴大妖，她有时会增加到十个小时以上。
不吃不喝，渴了饿了就忍着。
不能上厕所，就垫上纸尿裤。
防护服闷不透气，就在汗里捂着浸着泡着。
脸被护具压破了，手被浸褪了皮。
循蹈常常感到体力不支，但咬紧牙，还能坚持。
治疗了几天，大妖的血氧饱和度还是无法升至正常范围。
上无创呼吸机。
层流病房已经没有床位，大妖需要气管插管，病情再进展，还可能需要上ECMO（体外膜肺氧合）。
可她不同意，她拒绝再进一步治疗，她用身体抵抗。
她知道，不在层流病房，插管之后，就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喷出病毒飞沫，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会被污染。这种高风险、高暴露的操作，所有参与的医生、护士都可能因此而中招。而且，这些付出，甚至牺牲，也许并换不回她的命。
医生们正在讨论綦垚的治疗。
“但这是最后一线机会。”
“我愿意给她插管，多大风险我都愿意冒。”
“气管插管也未必有效，ECMO更并非救命神器，况且现在还配备不齐。”
“无论如何，还是要尊重她自己的选择，条件就是这样，她心里明白，不愿再遭这该死的罪，不愿用其他人的风险，换渺茫的生存机会。”
循蹈收治新病人归来，得知了大妖的选择，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她跌跌撞撞疾奔至大妖床前。
“大妖，你疯了，为什么不接受进一步治疗。我们不怕的，我们会保护好自己的。”
大妖还是摇头。
无论循蹈如何劝慰，她仍旧用身体抵抗。
她遭了太多的罪，每天都在经受魔鬼病毒的摧残。
疾病的煎熬，治疗的痛苦，她已丧失了生的欲望，只想快点解脱。
她指了指自己的头下方。
循蹈还想劝她，她已闭上了眼。
循蹈收起悲咽，轻轻地掀开枕头侧面，下方躺着一只小纸船，循蹈颤抖着拆开，字迹有些潦草无力，但仍娟秀。
“循循，若是我失去意识，没得救了，我要留给你一句话，很正式的，便于你怀念我：循蹈，我们来世还做好朋友吧，但要换你为我操心。
这一世我在天上祝福你们新婚快乐，但你们要快点，我还赶着去转世投胎呢！
最后，记得告诉所有人，今后提及我的时候都不要悲伤。
说到我，要开心；
去看我，要谈笑风生。
一定要记得！”
坚强的防线终是崩塌，内心已天崩地裂，夺眶而出的眼泪模糊了双眼，继而如决堤洪水般倾泻而下。
哀伤、郁结、悲恸，哭得哽住了，再发不出声音。
眼前光亮消失，只剩一片漆黑。
她跌倒在床边。
循蹈被强制离开病区，她在这里工作的时间太长了，身体虚弱，已不能支撑，进入隔离程序，返回家中。
春夏交接，大妖和这个世界说了再见。
循蹈大病一场，所幸不是感染新型病毒，刚能下床，她便坚决重返医院，回科室工作。
最美的逆行仍在继续，一批批白衣天使向着人们畏之如虎的疫区进发，他们将自己活成一束光，有了他们，黑夜被照亮，光明终于到来。
第82章 82
大地回暖，花儿争艳。疫情终于过去了。
周莫尔征得大妖父母的同意，把她葬在了华市，这是她最喜爱的地方。
“我想回去，循循，你帮我留意下合适的职位吧。”
恶疫消退百业兴，世界恢复了欣欣向荣。
回国发展，小妖已下定决心，做出选择。她仍然倾向科研方向，循蹈向各方打听高校和科研机构里的职位，这是最适合小妖的。
面试时间定好，小妖准时返回，许久没见，她更加有女人味，简洁低调有质感但又不乏亮点的穿着与骨子里透出来的优雅气质融为一体。
热情的拥抱必不可少。
小妖想念这里的一切。循蹈想念小妖。
“放好行李，我们先去看看大妖。”小妖回国想做的第一件事。
“好。估计一直等着你去吐槽她两句呢！”循蹈料到小妖必然会第一时间做这件事，早就有了安排。
“你风格转换太强烈，估计她认不出来你了。”和隋妍惊讶于眼前小妖的蜕变，笑道。
“宿舍里都是美女，我难得混成不拖你们后腿的模样。”小妖挽上隋妍的胳臂，“校花就是校花，岁月这把杀猪刀，对你这样的人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妈呀！我什么时候又成校花了？”
循蹈大笑着插话，“她现在是炙手可热的产房一枝花。”
“对的，粉丝的年龄都以天记。”和隋妍乐开怀。
“听说大美人儿被循循的发小给拱了？”小妖八卦的劲儿瞬间爆棚。
“对呀！便宜那小子了。改天让颜少爷请吃饭，小妖，我帮你挑贵的地方。”循蹈忿忿不平，颜斌温香软玉在怀，早把千丝万缕的搭线人们忘在脑后了。
“必须的。想娶我们美人儿，必须把我们喂饱、喂好。”
和隋妍连连称是，姐妹们抱团气势足，许多事情似乎也没有那么担心了。
循蹈挤着小妖，边想边问她在美国的事情，是否都已安顿妥当。
“金雨怎么样？对你回国抗拒吗？”
“还好吧，他找了个华裔女朋友，是他们医院的护士。”小妖原本平静的面部掠过浅浅的时光境迁、物是人非的感慨。
“听他说，护士妹子很想快点和他结婚，婚后就在家相夫教子，不再做护士了。”
“是嘛？”循蹈眨眼憨笑，伸出大拇指，“聪明！”
小妖切的一声，不屑划过脸庞。
“你们要是联系，和他说，我们都欢迎他来玩，一定会好好招待他。”
“好，那他可美死了。”
“真心的，不是客气话，记得强调啊！”
小妖再点点头，“知道了，那他肯定会来。”忽然想起另一个身影，“对了，你那个同学，第五——魏洛，没叫错吧？还在美国吗？”
“是啊！过年的时候他回来，我们见了，还在挣扎呢！优柔寡断得紧。”循蹈想起第五魏洛没有烟火气的清冷范儿，和受困在红尘俗事中的烦恼模样，两相径庭，不禁叹气。
“成年人最怕选择。”小妖一句话，入木三分，“不过他和我一样，孤家寡人的，想去哪便去哪，苦恼什么！”
不等循蹈接话，小妖又言：“等有了牵挂，就定下来了。”
第五魏洛的牵挂？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承认他的牵挂。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洒脱地面对自己、面对亲人、面对朋友。所以他选择孤独，带着些许遗憾、懊恼，却能自由自在的，享受孤独。
每次来看望大妖，都是热热闹闹的，这次更不例外。
“今天的天气，是大妖最喜欢的。”循蹈摆好了大妖喜欢的花。
小妖收起悲伤，讲了许多大学里的趣事和这些年来自己的所见所闻，她聊得太自然，以至于循蹈在清醒中入了梦境。
大学校园，B区3号楼266，一群叽叽喳喳的姑娘，趴在窗台上偷窥楼下路过的男生。
“巨帅！”
“可以，可以，这个真得帅！”
“哪个系的？”
“不知道啊！”
“这个简单，我去打听一下。”
大妖人脉甚广，不出一天，有了结果。
“口腔系的，比我们大一届。你们谁要上？”
没人吱声。
“一群怂包。花痴的时候我看你们一个个笑得比屎还甜！”
“比蜜甜好吗！用词不当，放屁不香！”
“就是，大妖，太粗俗了，屎是甜的吗？你尝过？”
“那你尝过吗？你怎么知道屎不是甜的！”
非医专业的男生，在那个时间闯入266，估计会留下心理阴影。
“你们别这么粗鲁行不行？天天把屎尿屁挂在嘴上！合适吗？”和隋妍终于忍不住对着一票花似的少女出口相劝。
“这不就是日常嘛！连这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怎么问诊？”
七嘴八舌又吵起来，最后为了维护形象，达成共识：关起门，照旧；出门去，都把样子装起来。
同一屋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把弦儿都给我绷紧了！”大妖指指点点。
“就你零碎词儿最多，倒戈最快的也是你。”
怎么说着说着，把正事儿都聊没了。帅哥呢！
“大妖，你上呗！”
“我？”她眼睛里射出桃心儿，“有其他的目标。”
又一次趴在窗台上，这群姑娘见识到了被妖气环绕的男人。
“大妖，那个美容系的辅导员不帅啊！大叔似的，太老相了，你喜欢他什么呀？”
“你们懂个屁，帅能当饭吃吗？”
四周传来异口同声：“能！”
大妖收起锋芒，一脸桃花醉，“他多有男人味啊！成熟、稳重、忧郁，在美容系那种美人堆里千锤百炼，见多识广，依旧内敛儒雅。”
姑娘们面面相觑，这有什么好喜欢的！
不看好，但并不耽误关注。
“大妖，你死心吧！我听说了，他有女朋友，而且快要结婚了。”
大妖沉寂了好一阵子。
后来听说那个辅导员，结婚了，离婚了，又结婚了。不过大妖像听八卦样，内心毫无波澜。
因为她的眼光变了。
她以前喜欢的和后来喜欢的，完全不一样，颠覆。
循蹈依依不舍地离开梦境，和隋妍和小妖正说到这个话题。
“女人会变的嘛！”
“有几个十八岁以前和三十岁以后，喜欢同一种男人类型！”
“我就是一直喜欢同一个！”循蹈厚着脸皮叫嚣，顺手擦擦大妖的照片，调侃道，“和这家伙可不一样。”
“不要脸！”
小妖、和隋妍相视而笑，为彼此的心有灵犀击掌。
“你和周莫尔赶紧结婚吧！别耽误大妖重生！”和隋妍知晓大妖的愿望。
“大妖，我下个星期五就结婚了，我还是很听你话的，对吧？祝福我吧！”和隋妍对着照片抛了两个飞吻。
“循循，你什么时候啊？”小妖问。
“还没定具体日子。”思绪忽然涌上心头，循蹈吸吸鼻子，压抑着心底的哀伤，“怕大妖发飙，不会太久的。”
阳光洒在照片上，大妖似乎笑得更加开心。循蹈盯着照片，失落至极，可恨的大妖，只会笑，却不肯出来和我们说句话，哪怕只有一句，哪怕只有半句。
“若大妖还和我们在一起，该有多好！”循蹈的声音逐渐颤抖，“好想她！”
小妖、隋妍，轻抚她的肩膀。
循蹈拍拍脸，挤出微笑，“大妖，或许我们还会在世界上的某个角落再相遇。我会永远记得你美丽的样子，保准能第一眼就认出你。”
眼泪还是止不住的泛滥在三张温暖和煦的脸上。
就这一次。
以后，我们保证都会笑着来见你！
————
从民政局出来，循蹈扬起手里的结婚证，“周莫尔，我们这就结婚了？过程太简单了，我怎么感觉有点不真实。”她又甩了甩大红色的小本，“我们和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周莫尔的脸上泛着微微红晕，那是激动仍未消弥的痕迹。
“当然不同，我们找地方度蜜月，可以光明正大生宝宝了。”
循蹈难得害羞，她不敢和周莫尔对视，偷偷地憋着笑。她当然愿意，但她希望获得选美冠军的卵泡妹妹和所向无敌的蝌蚪哥哥约会在一个特别的地方。
“我们要去哪里？你有计划？”循蹈心花怒放地追问。
周莫尔对度蜜月确实有计划，但生孩子这件事，他并不强求，他相信她有自己的考量，千万不可给她压力，二人心意相通得来的孩子，才最幸福。
刚才话赶话开个玩笑，却发现小蹈并不反对生宝宝这件事，暖暖的悸动又开始在周莫尔心中勃发。
“我们去一个火山、烈焰、熔岩与海水完美结合的地方。”
“有一部小说的名字叫《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是不是很好的诠释了你说的地方。”循蹈大概猜到了周莫尔想去的地方。
“我们一起说，看有没有默契。”
周莫尔比出三、二、一的手势，两人异口同声：“夏威夷。”
夏威夷群岛一共有八个大岛和一百二十四个小岛，是地球上最远离其他陆地的一组岛屿，水火交融。
一边是阳光、沙滩、清澈见底的海水；一边是一座座蓄势待发的火山、一股股热潮涌动的岩浆；不同景色交融、映衬、相得益彰。
圣诞节，正是西方热烈庆祝的节日，许多地方已经一派寒冷的冬日气息，而夏威夷依旧万木葱茏，阳光灿烂，这个时候正是观鲸、冲浪的大好时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