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深的深夜——织朱
时间:2022-04-30 08:16:04

他好像只会说这么一句话——我的牡丹呢?
银花不明白一株牡丹花为什么会这样重要,但逼疯了神仙的牡丹花,对于他来说一定一定,是真的非常重要。
银花把屋里能卖的都卖了,连粮食都卖的一粒不剩,终于凑到了下葬的费用。
丧事办完,她只剩下一间空荡荡的屋子,一块没绣完的帕子,和一个傻神仙。
哦,还有傻神仙手里的牡丹花。
“我的牡丹呢?”
银花拿起锄头,在院子里尝试着刨了几下地,觉得还行。
“我下地一趟。”
“我的牡丹呢?”
“走了。”
银花提着锄头出门,神仙抱着牡丹站在院中,目送她的背影远去。
等她回来,便又凑在她身后,一遍一遍问他的牡丹。
“我的牡丹呢?”
闹得银花梦里,都是他心心念念的牡丹。
重重叠叠的花瓣雪白。
如果他的牡丹花开了,会是这样吗?
银花是普度村最漂亮的姑娘,漂亮地让村里的男人都不敢提亲。
白老三的腿没伤着之前,村人们都说白家姑娘是要飞出这鸡窝的金凤凰,说不定还能嫁个举人老爷,从此变成真凤凰。
而如今,银花的翅膀折了,飞不出去了。
于是早先没能给她寻到十两银子聘礼的媒婆,收下别人家的钱财,再度登门了。
“可怜的姑娘无依无靠,只能靠夫家了。”
春暖花开的时节,银花用力一甩,把洗好的衣裳晾在竹竿上。
“我独自活儿。”
“这怎么成,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娘还年轻,可生好些个胖娃娃呢!”
银花不理她,晾完衣裳下地收菜。
她种的不好,又小又黄,还干巴巴的。
一畦菜一篮子就收了。
这个冬天她没饿死,多亏了傻神仙身上的仙气。
媒婆追了她一路,最后和抱着牡丹花出来晒太阳的傻神仙撞了个正着。
傻神仙挤开抢了自己位置的媒大痣,坐在洗菜中的银花身边,晒太阳。
“我的牡丹呢?”
“在呢。”
“我的牡丹呢?”
“在呢。”
确认了让自己满意的答案,傻神仙脑袋一歪,靠在了银花身上,安稳地闭上眼睛。
媒大痣连着啧了好几声,甩一甩红帕子:“原来是和傻子搞在一起了,忒不知羞耻。”
“哎呀,还好没做成你这媒,不然可算坏了我招牌。”
她扭着屁股,行至门前,又转回来。
“我呸!”
忽的柴门被大风刮过,重重拍过去送了她一程。
媒大痣被这一撞,摔出去一个狗吃屎。
是真吃屎,不知道哪个天杀的畜生落下的,还热乎着呢。
媒大痣添油加醋把傻神仙靠银花肩膀的事情大传特传,硬生生给说成银花不知羞耻,青天白日勾引傻子做那档子事,被她撞个正着。
从此清白人家躲着银花走,地痞无赖一波一波往上凑。
银花说不清,只能躲着他们走。
只是躲来躲去,总有遇上的时候。
“你都肯让傻子操弄,怎么不能让我也爽上一回,定比你与傻子快活!”
流氓无耻,腌臜话一嘴一嘴的,倒不干净。
银花心里紧张,横起锄头。
“你给我滚,滚!”
流氓三两下就夺走了锄头,一手握住那细瘦的腕子,隔着粗布都好像感受到了肌肤的滑腻,脸上□□连连。
“给爷上一回,爷给你银子,总行了吧?”
银花被压在地里,用腰带捆住双手,挣扎不开。
她嘶声喊着,也许有人听见了,也许没有。
在恶心的手伸进衣襟时,她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身上的重量不见了,哀嚎声从旁响起。
她睁开眼。
神仙身姿挺拔,眉目静敛,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脚边却碎了一盆牡丹。
流氓惊恐逃离,他哑声。
“我的牡丹。”
牡丹花还是好好的,只是盆碎了。
傻神仙捧着土,把牡丹种在手心里。
出了那样的事之后,银花走一步,他跟一步,银花去哪儿,他就去哪儿。
银花想,傻神仙也许没那么傻。
不过把牡丹花种在手里还是挺奇怪的。
她得还他一个盆。
从橱子里找出压箱底的帕子,她重新抽出针线,打算把没绣完的帕子绣完。
然后拿去卖了,买个新盆。
傻神仙来的悄无声息,捧着他的牡丹死死盯住银花手里的帕子。
银花不自在了。
好不容易绣到最后,指尖一急,被从下而上的绣花针戳了个小针眼儿,殷红的鲜血点在帕面上。
毁了。
正失落,神仙掌中的牡丹抽开枝叶,顶出一个小花苞,徐徐绽放。
雪白的花瓣重重叠叠,倾国倾城。
记忆回笼。
“好一朵人间富贵花,竟敢勾引有扶天君枉顾仙规,今日便绝你仙根,打入须臾界,尝尽人间至苦,困于一世,不得超脱。”
百苦一须臾,须臾无穷,苦无尽。
有扶身形一晃,险些无法站立。
“动心的是我,点化她成仙的也是我,有扶愿自堕灵台,魂飞魄散。”
白牡丹叩首:“有扶天君生于斯长于斯,本不通情爱,是牡丹沾染人间劣性,百般勾引惹他情动。错在牡丹,牡丹愿意受罚,尝永世戮心之苦。”
王母冷笑:“好!”
“那就下去吧!”
界门大开,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
白牡丹坠落,只来得及回头再看有扶一眼。
“情爱如梦,天君忘了吧。”
王母无喜无悲,抬手就要收起界门,一道白光挣脱束缚,紧跟而去。
震惊之下,王母失声大喊。
“有扶——”
银花声音哽咽。
“又见面了。”
“嗯。”
傻神仙轻抚她的发顶,将她的气息镌刻进灵台深处,浅淡勾唇。
“对不起,还是没能挣开须臾。”
银花摇头,泪如雨下。
“你在山巅等我,下一次我再来。”
“好。”
“还要跟我回家。”
“好。”
“一言为定。”
轻吻落在眉间。
“一言为定。”
十一
相传须臾山上有仙人,宽袍博带,一身清冷,比天下最美丽的人都要好看。
端坐山巅,看尽世间苦楚。
 
第4章 正文
 
快意楼是霖州城最大的妓馆,也许还是全天下最大的。这里有形形色色的妙曼女子,做得起皮肉生意,谈得来风花雪月。
恩客们可以点两杯薄酒听曲闻弦,也可以一掷千金春风一度,快意楼快意楼,男人们在那些女子明媚的笑容中一解百愁,温柔乡里醉倒一回,就连腰杆都直了。
当然,这对于女人来说就不是什么好地方了,一个个都是狐媚子,勾人索财,脏的要命。
花月阁。
胭脂台。
丰腴妇人往边上穿着旗袍身姿窈窕的女人身上瞄了一眼,告诫自家隔着窗户往对楼瞧的儿子:“那里没有好人,你可不能进去,知道吗?”
年轻的男孩不太上心,仍往那里看:“听说姑娘们都是被卖进去的,拿住软处才出不来,全是逼良为娼。”
“呸,要是我落入这火坑,早早撞柱子投个清白身去了,哪能在这里污干净人的眼睛。”妇人眼露不屑,重重往前甩了下帕子,“□□就是□□。”
在手背上试胭脂的白深深微微一笑,赛雪的肌肤上染着一道鲜艳的红,格外好看。
她一开口,就把掌柜听酥了:“麻烦您,这个,还有刚才那个桃粉的,都给我拿一份。”
“啊?哎哎哎,好嘞,您稍等等。”好久掌柜的才回过神来,掩面去拿新的,用一块蓝色的碎花布把两罐胭脂包的方方正正,就着台面推到她面前。
“多谢。”白深深粲然笑开,嫩生生的指尖在布包上划过,轻巧地拎起来。
旁边的女人忙往边上退了退,生怕在她身上沾到什么脏病。
“夫人您瞧着,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的。”白深深略微压低声音,本就柔和的声线更加缱绻,听得女人心头都跳了好几下。
“比你们活的都久。”
说完她转身走了,白色底绣了红色寒梅的旗袍摇曳生姿。
打仗了,鬼子在东边冲开了一道口子,坦克大炮连续不断地往里头运,战区百姓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
大家都说自家武器落后,这场仗怕是打不赢,得给鬼子舔鞋去了。
炮火声越来越近,霖州城不那么西边,两年多功夫就到了。
就算到了,快意楼里依旧歌舞升平。
“都说春色好……”
“瑞雪兆丰年……”
“冬意浓,冬意浓……”
“雪盖花容——“
婉转的曲调拔高,干干净净收尾。
白深深微微屈膝,微笑着无声谢幕。
“好——”
迟了一秒,雷鸣般的掌声响起,男人们疯狂鼓掌,一部分自持身份姿态更风雅的,也轻轻合掌,让人买花端酒,送给快意楼的头牌白小姐。
“啧,你走开,让白小姐过来!”看了白深深上台,肥头大耳油光满面的商人就瞧不上身边这个姿容都只算中上的女人了。
虽然不算最美,但笑容娇俏的女人掩唇,咯咯一笑:“老板,白小姐今晚不接客,她呀,现在只陪固定的几位恩客了呢。”
商人冷笑:“难道我还不能成为她的入幕之宾?”
“那也不是,只是胡老板和邱老板脾气都不好,您要是和他们起冲突,这不是面子上不好看么。”
女人给足了他面子,商人额头却惊起一层冷汗。
他并非霖州城人,却也听说过这两位的大名,都是刚过不惑的年纪,胡子杀出了一片天下,各条道上都要喊他一声大哥,老邱的生意做到了白人头上,据说快意楼这么大的金库就有两间。
他没办法和这两个人比,无从比起。
已经下台的白深深全然不知刚才出了一起什么样的风波,她在旗袍外面披了件皮草,拎着精致的小手包上了早早等在门口的黄包车。
这段时间打仗,那两个老东西忙着准备退路,好久没让她作陪了,每天唱几首歌就能回去休息的日子,真是快活的不得了。
“白小姐,托您的福,我娘的药续上了,今天已经不怎么咳,脸色好看不少。”
车夫卖力地跑着,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晃晃悠悠,嗓音很洪亮。
白深深轻笑:“好转就成,拉车还说话,累不累得慌。”
车夫喜洋洋的:“不累,您轻的跟没分量似的。白小姐,那两块大洋我一时半会儿还不上,不过你放心,我娘病好了我就有劲儿,白天拉得活都多了两成,一定会尽早还您的。”
“不着急,等你娘好了,让她给我再绣身袍子,也就抵了。”
“嘿嘿,那您得等好长一段时间呢。”
“是啊,那就让你娘快些好起来吧。”
白深深靠在椅背上,微微蹙眉揉了揉穴角,也不知道这霖州城还能撑多久,鬼子大部队都打到门口了。
“等等!停车!”
白深深瞧着前方的洋车,急急忙忙叫了停,车夫不明所以,还是乖乖停了下来。
一停下来,夜里安静的街道声响就大了。
被捂着嘴拖住往车里塞的女学生终于挣出来一张清秀的脸,尖叫:“救命——”
车夫惊慌地四下看了看,这条街偏,竟然只有他们撞见。
而且那些人穿着军装,一看就是鬼子。
鬼子竟然已经进城了!
“白小姐,我们……”
“他们已经看到我们了,慢慢靠过去吧。”
车夫摇头:“不行啊白小姐,那是鬼子!”
“别怕,我会让你离开的。”
她才说完,那边的鬼子也看见他们了,冲他们喊:“你们,过来!”
黄包车在一群凶神恶煞的鬼子面前停下,白深深吸了一口气,笑起来,出口竟是流利的日语:“真是不温柔的先生们,怎么可以强迫女人呢。”
鬼子们一愣,洋车里又下来一个人,戴着眼镜,一副阴桀的模样。
白深深这点眼力还是有的,态度稍微放低了些:“大君。”
“你是日国人?”
“怎么会,我是□□人。”
军官的脸色立刻变了:“你的日语说的很好。”
白深深轻声答谢,低眉顺眼:“谢谢大君夸赞,早闻日国强盛,我想去看看,就特意学了几句。”
其实不是,只是楼里曾经有个东洋女人,她为了打发时间学了一阵而已。
军官挥手:“一起带走!”
他们擒住白深深一双手腕,和女学生一起拉上车。
白深深挨在军官身边,开口:“您放了那个车夫吧,他母亲病了。”
军官看了她一眼,嘴角倏地扯出一个诡异的笑容:“那又怎么样?”
“他为我拉了三年车,今年也才十七岁,他长得这样老,都是苦出来的。有些人,死了反倒一了百了,活着比死了不容易。我知道这个道理,可我还是个女人,心肠软,不想看他因为拉了我一趟就没命了。““大君,我求您,放了他吧。”
军官笑了一声:“你们女人,就是这个没用的样子。不过你很好,我对你有兴趣,把那个车夫放了,我们走!”
白深深抿唇一笑,像是松了一口气。
“谢谢大君。”
军官摆手:“你叫什么名字?”
“白深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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