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柳姐姐既没遮着脸,也没眨巴眼,反而像个小女儿一样,羞答答的拘谨起来,让顾兔兔一下子想起嬷嬷种下的那片含羞草。
这位公子与往日里的不同,长得更加好看,只是站在那儿就让人想起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各种美好的词语来,小柳姐姐的眼里闪着晶晶亮的光芒,于是顾兔兔再看他的时候,眼里头也带上了晶晶亮的东西。
别花痴,我们为什么要蹲在草丛里?
于是顾兔扭头,看向自家兄长,个头还没拔起来,仍旧瘦瘦小小的。
“你这是什么表情……那不是傅府的傅聿嘛,我们经常去先生那儿一起上课的。”
话音刚落,顾兔兔就看见小柳姐姐表情突地僵硬起来,在无言的漫长尴尬中,顾兔兔决定冲出去拯救一言难尽的小柳姐姐。
高个子的少年先一步看见了从草丛里蹦出来的两人,显然认出了其中一个:“顾曦和,你也在这儿?这位是?”
顾曦和理理衣襟,恭敬作揖:“这是家妹。”
傅聿笑一笑,弯起漂亮的眼角:“不用拘礼,这儿又不是在先生眼底下。”
这边你来我往,那边的顾兔兔和小柳姐姐抱头痛哭。小柳姐姐哭着说还以为这回儿真的遇上了自己的真命天子了呢,结果是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十四五岁的小屁孩怎么长得那么着急啊,在煽动性极强的哭声中,顾兔兔一脸感同身受,抱着小柳姐姐啪嗒嗒一起掉眼泪。
傅聿压低了声音,你妹妹她没事吧。
顾曦和端了张椅子,无端的打起哈欠,分明眼前人就是罪魁祸首,却一点都不自知的模样,一块读书的时候怎么没发现你跟我妹妹一样是个笨蛋呢。
哭着哭着就累了,顾兔兔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结果一转头就看见顾曦和张的大大的嘴巴,无名火涌上心头,眼泪又流的更凶了,这一哭可是真心实意,连带着哭的抽噎的小柳姐姐又有劲了。
此起彼伏的呜哇声看的两旁观者一脸呆滞。
这一哭就是昏天黑地的,等小柳姐姐回过神来的时候,顾兔兔已经窝在她的怀里睡着了,小柳姐姐哑然,再一抬头,两个臭小子居然还等在旁边,不过已经头倚头呼呼大睡了,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小柳姐姐将两小子拍醒,轻轻的把顾兔兔交给傅聿,她低声说,天色不早啦,把这孩子带回去吧,你们都是小孩子,也早点回家,可别在外头晃悠。还有你呀,小孩子家家的,往这戏台子跑什么呀,真是白瞎了我小柳姐姐的一腔真情。
小柳姐姐不认识顾曦和,她只知道顾兔兔有个哥哥,可能见过几次,却记不清模样,只是能耐得住性子在这儿等着,应也是沾亲带故的,所以傅聿人高腿长看着靠谱,让他把小姑娘送回家准没问题,至于另一个,太小,嫌弃。
傅聿一脸严肃的接过顾兔兔,跟捧着件宝贝似得,顾曦和气呼呼跟在后面,大声道,顾兔兔又不是瓷,这么宝贝做什么,那是我妹妹!
顾曦和说,顾兔兔要背着才睡得着,这么抱着等她醒了非得扭啊扭掉出去不可。
傅聿边乐边换姿势,得令。
领着傅聿和顾兔兔回了家,又迎头遇上嬷嬷,嬷嬷见着三孩子就笑开了花,接过睡得死死的顾兔兔,又夸傅聿这孩子懂事的紧。
嬷嬷似笑非笑的眼神让本就郁闷的顾曦和心头敲响警钟,顾兔兔你要被卖了知不知道。
于是顾兔兔揉着朦胧的睡眼问:“啥?”
黑漆漆的夜里,顾曦和点燃一只蜡烛,火光幽幽映得他的脸色也飘飘忽忽:“顾兔兔,我问你啊,你觉得傅聿这人怎么样?”
“傅聿是谁?”顾兔兔烦躁的甩过枕头,闷头继续睡,对半夜三更叫醒自己的顾曦和十分不满。
顾曦和大感欣慰,还好你是个笨蛋。
撇开嬷嬷成天唠叨傅聿这小子如何聪明,如何懂事,顾曦和认为他还是个很合得来的人。于是没过几天,顾兔就能一脸狐疑的看着兄长和傅家小子成天腻在一块了。
她从角落里冒出来,语气严肃活泼:“你两肯定有猫腻。”
顾曦和伸出拳头,把话咬碎了再一字一字吐出来:“顾兔兔,你是不是欠。”
顾兔一溜烟跑远了,谁让顾曦和不陪她捣蛋了,小柳姐姐最近伤神也没空搭理她,这个傅聿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快要把顾曦和抢走啦。
“为什么老把你妹妹赶走,她多可爱啊,每次一见着她我就乐了。”
这是正面评价吗,这是在夸她可爱吧。顾曦和一头问号:“顾兔兔哪里可爱,刁蛮无礼,整天跟个猴子一样的上窜下跳,你看上她哪点了?”
傅聿喝着茶,拨着棋:“这是你这个哥哥的评价?我倒觉得她活泼开朗,看着就让人觉得很有精神。”
“不是,是隔壁茶摊老妖……老板娘的评价。”顾曦和“啪”的落子,手撑起脑袋,“要说我觉得,女孩子要温柔娴静,细细的,软软的,那样。”顾曦和用手指比划了几下,似乎描绘不出想象中那般的感觉。
傅聿迅速的摆棋,继而又道:“顾兔就是细细的,软软的啊。”
“是吗?”顾曦和又皱起眉来。
“我可早输了。”傅聿弯起眉眼,“七胜三负,还没赢够吗?”
顾曦和丢下手中的黑棋,语气郁闷:“就是不痛快。你和顾兔兔一样,下棋跟切菜似得,落子飞快,倒显得我思前想后顾虑太多。”
傅聿乐呵呵的笑两声,只和顾曦和一样捂着热茶吹气。
“要我说,我们去找顾兔兔玩吧。”
“?”
顾兔兔觉得,傅聿是个好人,主动带着顾曦和来找自己玩。他还比顾曦和聪明,会做风筝,会糊灯笼,会用红纸折出漂亮的小鸟,还会哼上一两句小柳姐姐的戏曲儿,甚至能让一向以棋艺自傲的顾曦和满腹怨念,真是了不起,顾兔兔一扫先前的嫌弃和偏见,飞快的凑在对方身边。
这才几个时辰就混熟了,一点防备都没有,顾曦和掰开顾兔抓着傅聿晃荡的手腕,气道:“男女授受不亲,顾兔兔你清醒一点。”
“去去,一边去,小聿聿都没说什么,我还要折纸花呢,你挡光了。”
“小聿聿?”顾曦和乐起来,对被晃得晕乎的傅聿道,“小聿聿觉得怎么样?”
傅聿揉揉脑袋,笑嘻嘻的样子,翻出来张纸:“感觉很可爱,和顾兔兔凑成对了。”
顾曦和脸又黑了。
“喂,这怎么折啊,我也要学。”
顾兔兔乐的看见自家兄长的臭脸,拍了拍手:“这下子知道你才是笨蛋了吧,我已经会了,来来来,我教你。”
“谁要你教,想我天资聪颖,刚刚那是没认真看,傅聿再做一遍我肯定就会了,你这臭丫头离我远点。”
傅聿抽了纸让花朵在手里翻飞,看的两兄妹没了打架的心思,一个个认真的观摩起来。他把品摆在了面前,看着茫然的兄妹俩,突然有点无奈的摸摸鼻子:“嗯,就是这样,看明白了吗?”
兄妹俩极有默契的猛烈摇头。
“果然这个还是复杂了点,要不我们换个稍微简单点的吧。”
顾曦和和顾兔一起再次猛烈摇头,一副坚决不妥协不罢休的架势。
傅聿抬头看看天色,又见到远处忙着端茶送点心,满脸慈祥又热情的顾家嬷嬷,他头一回觉得压力倍增,无奈道:“好,那就再来一次。”
顾曦和咬着酥饼,看着嬷嬷忙前忙后,嘘寒问暖。当然自己是煞风景的,老被嬷嬷使眼色的那个。嬷嬷的想法太露骨,可傅聿这小子除了长得一副好皮囊,又谦逊温和懂礼貌,还有哪点好了,跟顾兔兔简直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去。
顾兔兔自然什么都没意识到,她还踮着脚朝远的看不见身影的傅聿猛烈挥手,一副舍不得的模样:“喂喂,顾曦和,傅聿聿下次来玩是什么时候啊?”
顾曦和脸黑黑的,站在顾兔兔背后,一把拽住顾兔兔的辫子,拉得她直往后仰:“我怎么知道,天黑了,回屋去。”
“你拉我辫子,信不信我揍你啊。”
“敢揍你哥,顾兔兔你又欠拍。”
“顾曦和,我告诉你,我明天就把你和小聿聿是断袖的消息散播出去,先是隔壁老妖婆,然后是小梅子,然后是长街,然后是……”顾兔兔大叫,“你又拉我辫子!”
第3章
傅聿虽只比顾家兄妹大了几岁,但成熟上许多。
傅府在京中当差,祖上三代为官。傅老爷恭谨严肃,于家教上认真严苛,一丝不苟。傅聿早早入学,空时便跟着父亲身后学习政务处理琐事,久而久之,人人见了都觉得年纪轻轻的傅聿是个小大人的模样。
傅夫人留心孩子与顾家兄妹走得近,与傅老爷就着枕边商量。顾家长子能文能武,虽然年幼,但不管学识还是心性都能与傅聿相匹;顾家的小姑娘活泼好动了些,但人前也是知书达礼,粉雕玉琢惹人喜爱,最重要的是傅聿似乎与她在一起时更为开朗,说的多笑的也多。
不待傅老爷有何表示,傅夫人福至心灵,你不是老担心聿儿这孩子和你一样成天心里藏着事不往外说,闷着没点朝气嘛,我看顾家兄妹俩一天到晚都是朝气蓬勃的,聿儿与他们正好互补。
傅夫人道,顾家是城中的大户,顾夫人娘家是言情书网,与咱们也算门当户对,顾兔这孩子聿儿喜欢,我也喜欢,明儿我就上门跟顾夫人好好聊聊,若能一拍即合便再好不过。
傅老爷瞪了她一眼,我再观望观望。
第二天一早傅夫人拎着一屉精美食盒,远远飘着几条街的香味,飘到了顾家大宅门口。茶摊老板娘伸长了脖子嗅着方向,一顶小轿晃悠着停在了顾府阶前,哟,这又是哪家的贵人,来这一遭像有喜鹊在旁边跟着转一样,喜气洋洋的。
傅夫人落座的时候,窄袖短衣的顾曦和正提着剑从大堂穿过,被瞧见了夸赞英姿挺拔,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顾曦和尴尬的笼着一袋包子,抱剑逃走,天知道这位仅仅见过几面的傅夫人是怎么从他一身肉包子味上看出英姿挺拔四个字的。
他可是翘了早课,特地赶去飘香楼给赖床不起的好妹妹排队买包子,没成想撞见傅聿的娘亲,丢脸丢大发了。顾兔兔若还是赖在床上,信不信他直接把这臭丫头吊起来打。
顾曦和放下剑,却正瞧见顾兔屋子的窗户打开,窗口伸出了半截纤细洁白的手腕,就近拽了几朵桃花下来。
他忽然发愣,对啊,桃花又开了,怪不得最近鸟叫声也多起来了。
“所以咯,你被母亲瞧见了?”顾兔舔着手指,相当不舍得地看着手里剩下的最后一口,“傅聿的娘亲来我们家干什么?”
顾曦和盯着顾兔兔的手指晃神,乍被提醒,他冷不丁的反应过来。傅夫人与他们没见过几面,虽说最近他们与傅聿走的越发近了,但也没闯什么祸,所以应当不是来找麻烦。
“希望和我没关系,我最近除了欺负你之外,没干其他坏事,乖的不得了。”
感谢她的自知之明,顾曦和想了想,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刚刚看到你摘桃花了。”
“那个啊,桃花枝顺着窗口就长进来了,我不采也迟早被剪掉。”顾兔拉开抽屉,取出那一小截桃枝,花瓣鲜嫩,绿叶青翠,“我打算照着这个模子绣个荷包什么的,粉底红花,看一眼就春暖花开了。”
顾兔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笑出声来。
顾曦和不假思索的打击顾兔的伟大决心:“绣荷包,大概等你嫁人的时候这个荷包都没绣好。”
“去去去,嫁人的时候没绣好,那嫁人后再绣呗,年年桃花都开,还愁没有模子么。”顾兔兔手指轻轻捻着桃花瓣,毫不在意道,“何况要是嫁人了,肯定无聊死了,那时候就只能绣花打发日子。”
“你十五岁都没到,就想着嫁人之后,若是嬷嬷听见肯定骂你不害臊。”
“还不是你先提起的,再说了,这种事情看娘亲不就知道了。”顾兔兔刹住话头,似乎不大想提起母亲,“嬷嬷才不会骂我,前些天还拉着我问我有没有喜欢的人。她总是又着急又担心,明明和傅聿玩了快一年多,却突然对我说我一个女孩子家不能天天和你们呆在一起,会有旁人说闲话。这不,这几天我都闲在家里没出门嘛。”
“原来是这么回事,傅聿还问我是不是他惹你生气了。”顾曦和恍然,“嬷嬷大概是觉得你和傅聿老是腻在一起,以后就把你许给他了。”
看顾兔兔怔怔的看着自己,顾曦和又补充道:“你知道嬷嬷的,她不就爱想这些事情么。你这是什么表情,你喜欢傅聿吗?”
“呸呸,什么乱七八糟的。”顾兔兔脸乍红,急道,“怎么可能,你和嬷嬷都在想什么呢!”
顾兔兔手里头的花瓣多出了几道掐痕,顾曦和视线移到顾兔兔的手指,又移到顾兔兔略略发红的脸,再移到窗外的桃花,问得漫不经心:“顾兔兔你有没有喜欢的人呢?”
“就算有也不告诉你。”
“那就是没有了。”顾曦和不管气得跳脚的顾兔兔,继续问道,“那你有没有想嫁的人?”
“什么意思?”
他解释的一本正经:“两者是不同的。比如如果我是顾兔,那我肯定不会喜欢上傅聿,但我会想嫁给傅聿,傅聿长得俊俏,又有学问,傅家与顾家也是门当户对,若是嫁过去,一定会很幸福。”
顾兔兔碾碎了花瓣。
“顾曦和,你做什么白日梦呢。我既然不喜欢一个人,当然不会嫁给他,大不了这辈子都不嫁了。”
“所以你笨。我记得你小时候还说过要嫁给我,结果被嬷嬷骂了。”
“你才笨,我和你一母同胞,那种事我也记得。”顾兔兔终于忍不住站起来给了顾曦和一个暴栗,“那又怎样,你娶我有什么不满吗?只要我不嫁出去,横竖不还得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有什么不对吗!”
顾曦和别过脸,什么都没说。
“结亲?这是不是早了些,顾兔这孩子还小,尚不懂事。”
“女孩子懂事的早,早些定下来,我这些心里也有个谱。何况正是孩子小,不能自己做主,才要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推一把,不然可就错过了。”
“话虽如此,我也不能擅自做主。您也看到了,顾家老爷常年在外,终身大事却还是需要和他商量,况且,兔儿的兄长尚未娶妻,早早定下兔儿的亲事,也不太合适。”
顾夫人思来想去,始终没有将这件事敲成板上钉钉,虽然拿了老爷当做借口推脱,但她更加关心的是小兔儿自己的想法,也许还该询问一下曦和的意见。单单从她的角度来看,傅聿是极好的归宿,性情温雅又包容,而这份包容足以囊括小兔儿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