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灼——临光钓雪
时间:2022-04-30 08:47:49

傅聿面不改色的说好。
顾曦和却一口茶恨不得喷顾兔脸上,人家新婚你去凑什么热闹,还拉傅聿一起,你喝茶喝进脑子里了。
人家傅聿聿都说好。
你说什么他都说好。
顾兔拍着胸脯打包票,你就放心吧,咱妈不知道,傅老爷和夫人也不知道。徐老头家里热闹着呢,我打听过了,得闹到下半夜,我们又不是真的闹洞房,我就是想去看一看,两个人喝完交杯酒独处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顾曦和这口茶大约是咽不下去了,顾兔兔你要不要这么语不惊人死不休。
顾兔抹脸,怒道,顾曦和你嘴上把个门行不行。
傅聿问,你想看什么样的。
他笑起来总让人觉得没那么简单,顾兔也真就仔细的想了想,无视一旁顾曦和又是扶额又是唉声叹气的悲惨表情,她觉得自个儿的要求似乎也不算过分,不就是看一眼小柳姐姐高不高兴,欢不欢喜,徐老头是不是个温柔宠妻的主。顾曦和小题大做,她也知道新婚夫妇俩一晚上要做什么,不就看一眼,又不是听一晚上墙脚。
顾兔道,顾曦和你脸红个屁。
本来多有意思的一事儿,搅和搅和整出罪恶感来了。月亮下慢吞吞往灯火通明的徐老头家里走的顾兔还在和傅聿抱怨顾曦和的不配合,本来打算叫上小梅子的,这样的大好机会明明都是头一回,小梅子太害羞,没顾曦和在茶摊老板娘也不给放人,老跟防火防盗一样防着顾兔,一想起这事顾兔又要碎碎念。
傅聿听她的话一直睡到晚膳前才醒,半夜出门时又被塞了一包鸡腿,边听顾兔琐碎的抱怨,边跟寻常人家的小子一样在大街上啃鸡腿。
若是被父亲看见,大约又得气出病来。傅聿心想。
赶在被顾曦和看见之前,鸡骨头被顾兔眼疾手快毁尸灭迹,又赶忙塞了张手帕给傅聿擦手,两人在夜风中吹了小半会儿,才朝他走了过去。
事情根本没那么复杂。
顾兔今儿穿的轻巧的布鞋,拿绢子缠在脚上就怕给顾曦和金贵的背踩出两脚丫印,然后捧着裙子翻过墙头还有傅聿在底下张开双臂接好。
顾兔给两位大爷露出一个颇为感动的表情,你们知道不,我今儿个觉得自己就是京城的公主大人。
顾曦和赏她一个字,滚。
“哪屋啊。徐老头后院怎么那么大,东南西北全点灯贴满了喜字,怎么全一模一样的。”三人躲在角落的阴影里,朝院内张望。
“你老叫人家徐老头,很老么。”
“不叫徐老头,叫徐少爷?不成的吧。”
三人分头转悠了会儿,好巧不巧赶上闹哄哄的新郎官进门看新娘,后头呼啦出来一大帮人,端着盘子蔬果进去,空着双手出来然后散了干净。
顾兔赶忙凑了过去,只觉得腰上一紧,脚下一轻,自己被提上半空,一起趴上了屋顶。她回头想瞪一眼,却发觉是傅聿,眼刀堪堪收回。
“可吓死我了。”
傅聿拨开瓦片,朝她笑:“下面人太多了。”
顾曦和从另一边冒出来:“手扒稳了,别掉下去。”
虽然姿势不太雅观,比不上身旁两少年颇有侠客风范的模样,顾兔悄悄的蹬腿,最终还是放弃潇洒这一想法,横竖都是偷看新人洞房,还管偷看的姿势好不好看。
屋内烛火幽微,他们的视角还算不错,却也只能看到影影绰绰有两个人对坐在一片红色的床上,低声的说着话。
在笑吗?
小柳姐姐很漂亮,今天更加漂亮,不论谁看了都会觉得欢喜的。
也许是顾兔看的入神,愣了好久都没有回应,在新人放下床帏之后顾兔就被带下屋顶,从墙上又翻了出去。
“顾曦和!你能扛人翻墙,那刚刚为何还要我自己爬墙!”
“不是你自己要翻的,还觉得自己像公主。”
“我刚刚怎么没多踩你几脚。”
三人顺着月光在寂静的街上晃悠,顾兔回想小柳姐姐的话,心里的这口气不上不下:“小聿聿,海河州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听说在海边,我没去过海边,也没见过大海,人生地不熟的,万一不讨婆婆的喜欢,万一水土不服,那该怎么办啊。”
“人生地不熟也好,没有亲戚朋友也好,我想你的小柳姐姐应该都是考虑过,而她也最后做出的决定也足以支持自己在一个陌生的环境生活下去。”
“小聿聿你在京城过得怎么样?”
“你在信里问过许多遍了。”傅聿摸摸顾兔本就有些乱的脑袋,“适应需要时间,但也总会适应。”
“所以我隔一段时间问问你,你到哪个阶段了,习惯了吗?”
顾曦和便也顺着她的话拍了拍傅聿的肩膀。
“还不错。”他笑着说。
 
第7章
 
顾夫人在堂中询问及笄礼准备,她有些头痛,倒不是因为下人活干的不称心,相反这些物事早就已经妥帖备下,连琴师都早早的在家中候命,就为了弹一曲高山流水让礼仪看上去更加庄重。
可是主角不在。
顾曦和光荣领命在偌大的洛城中将顾兔揪回来。
顾夫人在家中对着古筝反思,自家女儿为何会对及笄礼避之不及,寻常孩子难道不应该欢喜雀跃盼望极了吗。
天未亮的时候顾兔就起床了。
她静悄悄的打水洁面梳妆,眼角匀一点金粉,唇上抹一点红色,然后在乌黑的发间插上一根簪子。然后换上崭新的衣裙,提着裙角蹑手蹑脚的走出大门。那时候天空还能看见隐约的月亮。
今晚的月亮会更圆。
今天是她的生辰,也是顾曦和的,今天还是她的及笄礼。她应该在父母和宾客前梳头加笄,向父母拜礼,也许还能取得自己的小字。不过父亲不在,母亲便只能一人操持承办今日这些繁复的礼节,应对宾客,还要头疼自己女儿的不懂事。
顾兔寻来一把椅子在湖心凉亭从公鸡打鸣躺到烈日悬空,这回顾曦和应该找不到自己了吧。
湖绿衣裳的小姐姐带一阵香风走到了凉亭,她手里拿一把团扇,在八月的凉秋里扇啊扇,顾兔也知道,那扇子那点幅度扇不出多少风来,顶多扇出点撩人的香味。
她便起身挪到石桌上,果真看见桌上摆了一个食盒,盒内是清炒萝卜丝还有粉蒸白肉,顾兔丧气道:“我不爱吃萝卜。”
“我的姑奶奶,有的吃就不错了。”绿裳女子打了个呵欠,拿团扇敲了下挑三拣四的顾兔,“大白天跑来这里躲谁呢,打扮的那么漂亮,怎么着,你娘亲终于打定主意把你嫁出去了?”
“今天我生辰。”
女子一愣,坐到了顾兔的对面,身上的铃铛叮当撞在一处:“我记得你今年十五?”
顾兔默默的扒饭。
“哟呵,你娘亲不要你了?”
“不是。”顾兔猛地扒拉几大口,碗里见底,她规规矩矩又放回食盒,“我吃完了,谢谢娘子。”
女子看了眼几乎没动的两盘菜,也没多嘴,只是又敲了她一扇子:“倒霉孩子。”
顾兔倒回躺椅,望着远方的亭台水榭湖光山色继续发呆,柳树间还有款款踱步的绿衣服的姑娘,拎着枣红色的食盒,比画还要像一幅画了。
如水的姑娘走着走着遇到一个白衣公子,身形挺拔,模样俊俏,像在问路,于是拎食盒的姑娘便朝湖心遥遥一指——
湖心?
顾兔翻身,揉了揉眼睛。
那个从桥上走过来的白衣公子可不就是顾曦和。
顾兔认命似的看着他,待人走到跟前,她苦脸:“怎么这里你都能找来。”
“大白天躲到艳湖,你怎么不直接躲人家屋里呢。”顾曦和真觉得自己的眼界很大一部分是被顾兔逼得开阔,他和傅聿两个加起来恐怕都没顾兔一个进青楼的次数多。要不是自己苦思冥想洛城还有哪里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收留这只兔子,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琢磨到艳湖头上。
“我也想啊,可人家白天不开张。”
顾曦和没好气的坐下,他上下打量梳洗穿戴已经颇为“隆重”的顾兔,大袖礼服,金红花钿,发间还插着蝴蝶银簪,样式有点旧了。
见他的目光钉在自己头顶,顾兔伸手摸了摸头上的银簪:“别看了,你的屋里挖了个地道我都一清二楚,更别说藏起来的银簪,早顺回来了。毕竟是你头一回送的礼物,也是我第一只正儿八经的簪子呢。小时候总臭美,大大小小居然还攒了不少。”
两人在亭中静静的坐,微风拂过脸颊又带走湖面的涟漪。
男子弱冠是十六,也就是说是明年,顾兔头一次生出自己跑在顾曦和前头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从太阳升起的时候悠悠的存在,然后随着月亮升起会逐渐消散。
她无忧无虑的做自己大小姐,清晨揉着眼睛却只看到顾曦和颀长的背影,然后盼啊盼把他盼回家,听他讲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或者两人时不时吵一架,也有时候会像现在一样两个人静静的坐很久。
各自想各自的心事,但心事却又含着对方,明明这种时候并不常见,却每每都像夏天刚刚结束的时候让人觉得伤感。
顾曦和始终没有问她为何要逃跑,要躲在外面,可能是因为不想问,也可能是因为知道答案。
顾兔不是不想成年,也不是害怕应付母亲和宾客,更不是存心想让她生气。她分明早起梳妆打扮,用簪子挽起发髻,也背下了那些祝词拜礼,连父亲的存在与否也不再计较了。
母亲常说,明明是临近大姑娘的年纪,却越发的不省心。母亲最常念叨的就是要给她找一个好夫家,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要般配,要得体,要能够举案齐眉,白头偕老。等到十五了,及笄了,可以出嫁了,可以走过女子一生最好的归宿了。
顾兔想说的话在母亲静水一样的面庞中一并沉下去,她从来都没有对母亲说,她不想嫁人,她不想像母亲一样,终日孤伶伶的守在一座大宅子里。
顾曦和对她说,傅聿是喜欢她的。
顾兔说,喜欢是一时的,父亲也曾那么喜欢母亲。
顾曦和说,没有什么是可以天长地久的。
顾兔想,你不能讲话和傅聿一样,一不小心就会觉得难过。
想着想着,顾兔就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月亮已经爬上夜幕,圆的让人忍不住盯着看。
身上盖着顾曦和的外衣,顾兔急急的四处找,顾曦和还没走,仍旧坐在自己身边,也仰头看天上的月亮。
“醒了?”顾曦和指一指桌上犹在冒热气的面,“绿翘姑娘送来的长寿面。”
面只有一碗,还很热乎,大约才送来不久。顾兔的肚子适时的叫了两声,咕咕的格外响亮,中午只是匆匆嚼了几口饭,那点东西早就消化没了。
她捂着肚子,将筷子递给顾曦和。
“干嘛?”
“不也是你生辰?”
顾曦和不接:“送给你的,又不是给我的。赶紧吃完,然后回家,我就还能赶上家里的那份。”
“得了吧。家里的早撤了,母亲指不定多生气呢,她生气向来冲我两一起撒。”顾兔又把筷子送了送,“而且我说让你一个人吃了么,我让你掰两节,没默契。”
“……长寿面可就一整根。”
顾兔低头看面,复又抬头:“绿翘姐姐做的面,她的手艺能吃就不错了,还一整根,没看都稀碎扒拉的。”
“抱琴来。”
唤作抱琴的小丫头抱了把琴诚惶诚恐的站在顾兔的身边。
顾兔双手放在琴上,此琴是母亲的珍爱宝物鹤鸣秋月,缚弦七根丝,古桐琴面桃花纹,是随着名为抱琴的丫头一起送给她的礼物,兼职看管,禁足,加日日汇报行踪功课,俗称眼线。
指下拨弹,琴音悠长旷远,撩拨古人之思。
顾兔沉声静气,端起肃然气势,忽而睁眼,刹那山崩地裂,虎啸鹰鸣,她双手交错划过,长袖飘飞,摇头晃脑,琴音万马奔腾,群魔乱舞,惊起墙外一树鸟雀,只见一只燕子风筝啪的断线高飞无影无踪。
“小姐,琴不是这么弹的啊……”
“高手都这么弹。”
顾曦和闯进院中,一把扇子飞到顾兔的脑门上。她捂着脑袋低头一瞧,扇面上写了四个大字“沉默是金”。
顾兔嚷嚷:“我不服。”
“父亲回来了。”
顾曦和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声音不大不小,语气不咸不淡。
顾兔顺着折痕一寸寸收拢纸扇,默默的回看过去。
顾老爷一年到头呆在洛城的日子屈指可数,回来的日子大半也是在账房打理事务,剩下的小半掰给洛城亲友的上门拜访,掰给夫人夜半挑灯的寒暄,掰给顾曦和不亲不疏的询问,掰给顾兔剩下不到一丁点儿的叙旧。
无旧可叙,顾兔闷头关在房内,瞅着父亲带回的好礼新琴竟是半点气都生不起来。小时候还常常期盼远游在外的父亲会给自己带回什么样的礼物,而今却总希望他能够索性忘记自己的存在,省的时不时冒出来用亲生父亲的名头让自己觉得畏惧又麻烦。
顾兔换上正装,踩着大家闺秀的步伐跟在顾曦和的身后,朝堂上与母亲同坐的中年人盈盈拜倒。
“父亲怎么回来了?”
“江南的事情办得差不多了。”顾老爷长得不像商人,更像一个文人,他不爱蓄胡须,平日里也不怎么爱笑,看上去倒显年轻,加上总是沉着冷静的气势,指不定现在上街还有姑娘家朝他丢花篮手绢,“你又长高了。”
顾兔只管低头使劲钻研自己鞋面上的图样到底是海棠还是芍药,潦草的应和几声一年一度全然不变的问候。
母亲在一旁打圆场,轻轻的笑起来。笑容里夹杂几分真心和圆满,好像眼前的景象就是她日日企盼的阖家欢乐一样。只不过这些总是似曾相识的过场和客套都变成细碎的嗡嗡声在耳蜗中打转,最终都没溜进去。
“别傻了,父亲叫你弹琴。”
顾曦和那把沉默是金的扇子又敲在脑门上,把稀里糊涂的顾兔叫醒。她忿忿的看着自家兄长,又看一眼殷切的母亲和表情陌生的父亲,挪起自己分不清到底是什么花朵绣样的脚步,坐在琴案面前。
身边还是站着那个一点也不脸熟,战战兢兢有如自己是个倒霉主子的抱琴。
琴是父亲送的琴。
尔后顾曦和问起那个秋风萧瑟的下午她顾兔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顾兔比了两根手指,痛快。
她抬头一望,不卑不亢,看的自己父亲眉毛一抖,额头一跳。顾曦和回忆说,那叫挑衅。
顾兔下手轻轻,拧转琴弦校音。只因古琴是母亲喜爱擅长的乐器,他们才会理所当然的认定顾家独女也能奏出高山流水之音,就连母亲也吩咐自己练习那唯一几首自己学会记熟的曲子,争取在父亲面前献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