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才得知,她是章程的知心老友,叫应如。
只是,董家辉终于从和时巧气质天差地别的应如身上窥探得知,章程和时巧,或许并不如旁人所想的,是彼此心里最特别的存在。
而让章程偶尔失落失神的人,不是应如,或许另有他人。只是章程为人谨慎又绝口不提,于是无从知晓。
但显而易见,那才是能牵动章程喜怒哀乐的人。
再然后,就是这次了。
董家辉终于在会场上亲眼见到这个叫言笑的女孩子。看起来比他们都小一些,却沉稳,甚至冷漠。
董家辉有时候是疑惑的,但他想,喜欢或者爱这件事,是私密的,或者言笑的好,他们外人不知道而已。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章程和言笑的故事,跨度居然这么长。
他们的牵牵绊绊,竟占了言笑目前为止大半个人生有余。
董家辉很是唏嘘,章程第一次醉倒在他面前,红着眼说:“我们怎么就弄丢了彼此呢?”,年少时以为分手不过是个过场,一时意气别扭竟至生生分开。然后又喝一口酒,醉醺醺但真诚的问董家辉:“你说说,我是不是错的离谱啊?”
董家辉见章程伤心得不成样子,想帮却又使不上力气,又陪着他喝了些闷酒,才准备一起搀扶着回酒店。
谁知从酒吧一出来,外面竟淅淅沥沥的下着细雨,夜已经深了,冬天的雨夜,虽不像北方那么冷,却仍旧冰凉。
灯光深深浅浅的,城市如蒙了一层枯玫瑰色的滤镜,章程的眼神,也深深浅浅的。
或许,他今天说的太多,也喝的太多,有些憔悴,于是他按了按太阳穴,人还不是很清醒。
董家辉却拨了电话。
章程不甚在意,只听见他先说了声:“你好,”
对面或许也客气的打了个招呼。
董家辉继续:“我是章程的朋友,董家辉,我们见过的。”
章程虽不太清醒,但开始疑惑,不知道董家辉这通电话到底是打给谁的,心中虽隐隐有个猜想,但他也没有阻止。
董家辉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回过头来,朝章程做了个嘘声的动作。
“章程喝多了,一直在叫你的名字,我送他到你酒店楼下,他站在雨里不肯走,再淋下去会生病的,打这个电话是想告诉你一声,接下来我可不管了。”
说完没等言笑说话,便径直挂断了。
“她应该还没睡”,董家辉无头无脑说了一句话,章程知道,是说给自己听的。
夜已经很深了,不知道言笑的辗转反侧,是不是为了自己。
只是董家辉话已经说出去了,也真的照做了。于是在酒店门口,把章程轰下车,让他淋雨淋透,再让师傅拐道,去了另一间酒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要是以往,就这么扔下一个醉酒的人,他应当是不放心的,可是今天,董家辉有种直觉,言笑不可能不管章程。
就像章程在酒吧质问董家辉“为什么”时一样,董家辉也深切的觉得,他们两个如今仍然如此深情,为什么不走到一起呢?
为什么?
他不能理解,所以见到下雨,就立刻想到了淋雨的馊主意,反正苦肉计嘛,偶像剧里都是这样用的,可见这招是能俘获女生的心的。
言笑接完电话,便坐了起来,发了一会儿呆,又起身,拉了窗帘,窗外的雨声淅沥,又大了些,雨势仿佛也紧了些。
西风秋雨,阴冷浸人,她本不想担心的,可还是担心了。
于是,她回拨了电话过去,想跟董家辉理论一番,让他把人带回去。
董家辉看着手机上的来电,笑了,他知道,有这通电话,章程不至于在雨里久呆了。
但,他才不会接呢,索性关了机睡觉。
言笑住的房间在背面,并不能从窗户外看见酒店门前的光景。
她在酒店房间踱步,地毯松软,她忘了穿鞋,光脚踩着,竟没发觉。
她一直睡不着,耳边总是响起章程跟她说的:“我爱你晏晏,我们和好吧!”
一个声音从电话里传来,一个声音就在他头顶上方,两个声音交叠在一起,让她心神颤抖,她从巨大的震惊中苏醒过来。
只差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她就要扑向他的怀抱,不知道是门外的灯光太晃眼还是室内的灯光太强烈,她突然想起那些照片来,想起他的身份来,她才又清醒的发现,眼前人,不是当年那个她可以毫无畏惧就能拥抱的人。
只是这些年虚无的、自欺欺人的坚持,突然一朝见光,自己像被戳破的泡泡,无处遁形,更显得可怜。
可是章程在雨里,急切的想见她。
她一边摇头,一边又心神不宁的响起一个声音,“或许,他有见她的理由,这么多年,他从未这样沉不住气”。
言笑就在这样来回的撕扯中,变得越来越不忍心。
到一楼时,她问前台借了一把伞。
章程在门口不远处的花坛边坐着,昂着脸,眼神望着无边无际明暗交替的夜空,落寞孤寂。
细雨密密下着,在灯光的照射下,如同千万根银针,扎向他的五脏六腑、每一寸皮肤。
衣服已经湿透了。
过了很久,他希望见到的那个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他渐渐回拢视线,只望着她,那个小小的她,正朝他走来。
言笑撑着伞,走到他身边,不说话,递给他另一把伞。
他不接,牢牢盯着言笑,只在言笑的伞里慢慢站起来。即使不说话,就这样站在一起,他都是高兴的。
她不理他,见他不接伞,神色逐渐凝重,也不好走开,两人便打着伞,在雨里站着,章程想伸手牵她,却又不敢造次。
雨虽不大,但细密,章程怕她淋雨受凉,准备先跟言笑回酒店大堂里。
言笑做好所有的心理建设,终于平静下来,声音沧桑无力得可怕,她说,“那部电话我已经关机了。”言下之意,便不再纠缠。
说这话时,她不曾看他。
仿佛对着空气叹息。
他看着她的侧脸,知道她所有柔和的弧度里,被时光打磨得全是刚毅。
可是,她终于还是来了,即便一副拒绝的模样,也终于开口跟他对话了。
章程按压住心里的激动,牵了她的手往言笑住着的酒店方向走,“我们先回酒店再说。”他有很多话,要跟她说。
言笑挣扎着,也没能挣脱他的手掌。
章程的手,湿漉漉的,在风雨里淋了这么久,很是冰凉。
走到半路上,他的手心里才有温度传来,言笑一下子觉得心酸,便任他牵着。
只是到了大堂他却也不放手,握得很紧,言笑觉得自己的手背和手指上,应该被握红了。
章程拉她到自己面前,痴痴地看着,他来的第一天,就在峰会现场对她说过,他是单身,但他现在不确定,她是否听见。
此刻,他清清楚楚地只对着她一个人说,“晏晏,我离婚了。”
她本来波澜不惊的脸,突然抬了下眼睛,瞳孔睁大,再慢慢试图恢复平静。
他看见了她所有的震惊、慌乱和失落。
她果然还不知道。
言笑努力想平静,却平静不了,努力了很久,眼里仍然起了雾气。
她还是不够强大,无法在他面前控制好自己的一切情绪,也无法这么快的消化他传达过来的信息。
不想面对的时候,便只能逃。
言笑转身准备离开,只一霎,眼泪便掉了下来。
她不要再管他,他是谁?他凭什么?说走就再不联系,想来便只需轻描淡写的解释。
自己原来这么可怜的么?
他就这么笃定,只因自己仍然爱着被他看穿,便当她好欺负么?
走走走,赶紧走。
言笑使劲挣脱他的手,还伞插好,不再多看章程一眼,径直走向电梯。
章程仿佛又看穿她一般,抓住她的手,跟着她,亦步亦趋。
他们在挣扎中,走进电梯。
她用尽所有的力气,吼他,走开,滚。
泪流满面。
他不说话,就只牢牢抓着,恍惚间,不像那个总是笃定且强大的章程,却像一个担心自己随时会被抛下的孩子,抓着心爱的救命稻草一样,不敢放,不能放。
章程离言笑越来越近,言笑推他,踢他,他只看着她流泪的脸,全是心痛,说不出话来。
他想抱她在怀里,跟她说一万遍对不起。
可是他浑身湿透,抱她会怕让她身上也湿乎乎的。
就只能抓得更用力。
第48章
临到门口,她已无力再打,整个人如被抽去力气一般,抽泣不停,在墙边站不稳,慢慢下滑。
他们这样的状态,被酒店监控拍到,惊动工作人员,有安保和服务生前来询问,是否不认识的人。
言笑只要点头,这三个工作人员应当是可以控制章程的。
可她不忍心,他喝了酒,又淋了雨,她怕自己一点头,章程会受委屈。
她是言笑,章程的晏晏,她看不得他受一丝委屈。
言笑摇头。
工作人员舒了一口气,但看他们的情形,仍然贴心地问了需不需要帮助?
言笑仍然摇头。
章程自嘲似的笑了笑,对着酒店工作人员说抱歉,“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
但在门口始终影响不好,言笑用另一只手拿出房卡开了门,章程跟着进去了。
门一关上,他就想抱抱言笑,可看到自己满身的雨水,又顿住。
“等我几分钟,我先去冲一下澡,嗯?”
言笑耷拉着脑袋,章程放了她的手,她立刻朝里间走去,也不回答。
章程以大步走进卫生间冲凉,可是又怕言笑离开,于是没关卫生间的门,以秒为单位的速度冲洗一遍就出来了,全程不到两分钟。
言笑瘫陷在酒店沙发里,头发微乱,有点湿意,眼睛没有焦点地望着窗外,神情茫然又无助。
章程穿好酒店的睡袍,又用干毛巾擦了擦头,从卫生间走出来,看到这幅景象,心像被捶了一下,钝钝地痛。
于是,他到沙发跟前,弯腰半蹲,伸开手臂,紧紧抱住言笑。
这个拥抱,他思念了很多年。
后来,他见到她很多次,在学校、在下班的路上,在她不愿过生日的夜晚……
他多么想什么都不管不顾地上前去抱抱她,她总是那么落寞,即便笑着,也不如以前那样满心满眼全是开心。
如今,他终于拥她在怀,他要紧紧抱着她,用她的气息、她的气味,一点点填补自己心里的缺口。
言笑肩颈瘦削,身子仍旧小小的,总感觉比以前略微硌人一些。
上次在她的订婚宴房间里抱她时,怕把她弄醒,不敢用力。
这一次,释放所有的空虚,让她紧紧贴在自己的心上,他的人生,许久不曾这样圆满过。
但无论什么样的姿势,总觉得怎么抱都不够。她从坐在沙发上,到最后,已经坐在他的身上,言笑被他的怀抱淹没。
没有言语。
言笑温顺得过分,把所有的委屈,都故作的坚强收藏起来。
章程用胳膊和脖颈,牢牢固定她,用力摩挲,总是不够。
他的侧脸贴着言笑的后脖处,又蹭又闻了很久,不愿放弃,想让她冰封多年的心,能有些回温。
许久之后,言笑才终于有了一些回应,本来垂着的双手,渐渐环住了他的脖子,抬头幽幽地吻他,泪水滴落在在章程脸上,滚烫灼人。
她在索吻。
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东西,在思念和真实的拥抱面前,甚至让她恨不起来,便只能沉溺。
章程触到了言笑柔软的唇,他日思夜想的晏晏,如多年以前一般,回到他的面前,章程心底满溢着温柔的心酸和叹息,立刻凑上去,回吻,激烈的吮吸。
言笑的气息,从她的唇舌间传来,让他颤栗,让他沉沦。再到后来,粗粝的吻,才慢慢变得细致温柔。
他们中间,隔着七年时光。
这七年,是他们如花一样的年纪。
可是,他们放开了彼此,过得落寞而倔强。
叫她如何不恨。
叫他如何不恨。
她一开始也把所有的恨意化为撕咬,至少宣泄一番。
而他,把所有的悔恨化作坚固的拥抱,从此不再放手。
言笑知道,自己还深爱着他,就只能缴械投降,无处可逃。
于是,在这个绵长的吻里,她又生出一丝悲凉来。
她离开章程的唇,泪眼朦胧,仰眸望着他,眼泪总是不干,带着哭腔,求一个承诺,嘶哑着声音开口。
言笑说:“以后,再也不要丢下我。”
她用了“丢”字,她爱他,倾尽一切,仍然能看见自己的卑微,当年如此,往后,她不知道。
言笑的眉心皱着,眼里满是卑微的恳求,章程心痛万分,不忍再看她的眼神,又抱紧了她,如起誓一般:“不会,不会,永远不会了。”顿了一下,再反复说对不起。“对不起,宝,对不起。”
仿佛每说一句对不起,就能挽回一点点失去的光阴一样。
她卸下所有坚硬的壳,软软的贴附着章程,像许多年前一样。
所有的一切都生动起来,她好像沉睡了几千年一样,寻到一点点氧气,活过来一点。
胸腔里盛满巨大的虚无感,她比以前多了许多不安。
哪怕他们拥抱得再密实,她也不会将手撤开,要么搂着脖子要么环住腰身,总是一刻不离,生怕一松手,他这么大个人就能倏然不见。她柔软的臂弯里,少了年少时明晃晃的骄傲。
那时,她能当着所有人的面自信飞扬的说‘章程是我的’,现在,她早失了这样的信心了。
章程用自己所有的耐心温柔,凝望她深情的眼眸,他看着言笑,她眉眼里添了许多淡淡的忧愁。
以前,她一天能跟他确认许多遍“你爱我吗?”
现在,只紧紧抱着他或抓着他,不再问那些看起来幼稚的问题。
或许,她内心深处,对答案再也不十分笃定了,所以不愿问也不敢问。
章程知道,言语是苍白的,但哪怕能给她带去多一分的安慰,他就不会吝惜任何一句话,她不说不问,就换他来说来问。
他轻柔地叫她宝贝,在她耳边说话,告诉她这辈子他们注定在一起,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分开他们。
他说了很多很多遍‘我爱你’,他要补上这中间缺失的2500多天的情话。
他不能再承受失去她的痛苦。
他们已经失去了7年的时光,他们要好好的在一起。
他吻着她的额头,用最温暖的坚实的怀抱拥着她,入睡。
夜已经很深了,章程呼吸均匀,已经沉沉睡去。
言笑用最轻柔的动作,打开了夜灯。
没有章程的日子,她总是开灯睡觉的,否则睡不安稳。今天终于可以不受光照困扰好好睡觉,却睡不着,想开灯仔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