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程眉头紧锁,拿了车钥匙,起身。
言笑跟他说今天回家比较晚,不一起吃晚饭了,他便留在单位,准备看点专业文献再回去。
此刻,他还怎么坐得住。
华章挑重点,言简意赅:“言笑没事,不是言笑生病!”
华章顿住,等着他往下说。
“应该是言笑的亲戚,一个小孩,做了手术,言笑过去帮忙的应该。我没让她看见我,他们从我爸办公室出去后,我找我爸问了,也要到了言笑现在的电话号码”,说到这里,华章又小心起来,试探地问:“你要吗?”
章程提着的心落下来,舒了口气,揉了揉眉眼,“嗯”。
挂了电话之后,开车去医院。
给前姑父、华教授打了个电话,问清楚了由来,说这个小孩的手术,走了自己博士后的关系,也不是什么复杂的疑难杂症,他帮个人情。
章程打包好了外卖,把车停在医院停车场,许久没有下车。
言笑没告诉他这件事,自己一力承担。
言笑知道他和华教授的关系,两家又没交恶,都和和气气的,再不济,他也可以找华章,可是,言笑怕麻烦他。
他对自己失望。
言笑既然瞒着他,他上去找言笑,仿佛是在戳破她一般,有让她难堪的嫌疑。
所以,他犹疑。
第51章
不久后,他开了车门,拎着外卖和水果,上住院部。
他不需要戳破任何人,他不需要质问任何人,他只想在这样的时刻,在言笑或许需要他、用得着他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仅此而已。
比如,她一定还没有吃晚饭。
表哥仍在科室来回,填表领东西交钱……
言笑陪着大姑,在侄子病床边坐着,剥了个柑橘,递给大姑,漫不经心地聊着天。
言笑背对着门,大姑正对着言笑坐在病床的另一边,侄子麻醉后还没醒。
大姑突然抬了眼,逆着光,看不清门口站着的人,以为是隔壁空着的病床上的。
言笑循着大姑的视线望过去,章程的眉毛微微皱着,朝他们走来,又弯了弯嘴角,带着些讨好地神情。
言笑站了起来,眼神微微有些闪躲。
大姑迅速判断了形势,多看了章程两眼,觉得有点面熟。
“大姑……”,章程开口。
言笑也同时说话:“大姑,他是章程”。
章程温柔地看着言笑,等她说完,朝大姑点了头。
声音一出来,一些画面迅速调出,大姑想起来,他是那个章程。
大姑虽然不清楚他们之间的事情,但听说后来分了手,言笑为了他的事情,伤神落寞了好些年,她都看在眼里,如今,两人是又和好了?
大姑还没想好用哪样的表情来对待章程,章程却到台子边上,把饭食水果,以及一些喝的,摆上了,问他们是不是还没吃饭,这些饭菜也不知道合不合口味。
大姑纵然有一肚子的话想问,但场合终究不便,且她也还没问过言笑,便只客气着道谢。
章程却向大姑赔罪,说本应该到北京就照应的,只是前段时间太忙工作安排也不在北京,今天来的晚了。
又说病情上的事情,尽管放心问华教授。
大姑以为章程介绍认识的华大夫,是言笑嘴里那个帮忙的朋友。
章程看了看言笑,她微低了头,眼睛看着地面。
“不是,言笑那里不是有联系方式么,咨询的时候能看出来,是个平易近人的医生”。
言笑几不可察地抬了下眼,仍旧乖巧地笑着。
可饭菜摆上来,在病房这么逼仄的房间里,一起吃也不好看。
大姑见言笑这些天陪着他们,脸上也有疲态,现在手术也做了,孙子没什么大碍,也不需要这么些人围着,便对言笑说:“你在我这儿也忙了大半天了,现在没什么事了,你早点回去,明天还要上班吧?”
言笑本想着再坐一坐,七八点钟回去也不迟。但现在章程在这里陪着,一会儿表哥还要来,真的拥挤了一些,也是不方便,迟疑了一下,便点了点头。
等表哥来了,跟章程打了个照面,两人才离开。
言笑被章程牵着,盘算如何开口。
快到车边时,章程却问她晚饭想吃什么?
言笑停下脚步,“你怎么知道的?”
“华章来医院接他爸,看见你了”,章程笑着回答。
言笑点了点头,抬了眼,颇有些小心的样子:“你……”,她抿了下唇,“在生气吗?”
章程低头看言笑,再抬头,把言笑抱进怀里,蹭了好久,方低低地说:“嗯,我是在生气”。
言笑本来揪着他衣服虚握着的拳,握紧了。
章程扶着她的肩膀,推开了一些,盯着她,有话要说。
言笑不自在地低着头,想转身,她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吵架。
章程又掰回来,“晏晏”,他抬了她的脸,让她望着自己。
“我在生我自己的气。
就这么一句话,言笑就知道章程在说什么,要说什么。
可是,她以前就是吃了这样理所应当、这样完全笃定的苦,现在,她再懂,他倘若没说,那她便不会自作多情地这样认为。
“是我没照顾好你,是我不够细心,也没体察到你的难处”,他在言笑面前微微叹气,言笑望向他,眼神里感动和谨慎杂糅在一起,眼眶有薄雾升腾,章程没忍住,吻了过去。
亲吻的间隙,含糊地说着‘以后不要瞒我,都跟我讲,嗯?’
言笑闭了眼,有热热的泪珠滚下来,抱紧了章程的腰背。
地下车库里空气不好,有车开过来又离开,一些干冷的尘土味道飘过来。
“我们先上车吧”,章程一边说,一边慢慢推开言笑些,言笑眼睛红着,笑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这些天兼顾工作和家事,言笑累了,胃口不振,晚饭没怎么吃,只喝了些汤。
回家后刚到九点,言笑想先洗澡了去睡觉,章程却不离她,一回家就抱着她窝在沙发离耳鬓厮磨,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些无关紧要的话,要不就是亲吻,反正不放开言笑,时间流逝,言笑眼皮逐渐沉重,竟就这样窝在他怀里,睡着了。
小侄子出院那天,章程跟言笑到医院接的。
大姑来京多日,言笑里里外外帮了不少忙,如今也治好病了,不好再打扰下去,因此大姑着急要回去。
章程安排了酒店,留大姑和孩子多住几天。
表哥在孩子手术住院后照看了几天,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先回去了。
因为医生告知他没什么大碍,只休息好留院察看,复查没事就可以出院。
所以,去医院接的时候,只有大姑和小侄子。
小侄子病治好了,气色都好了很多。
只是北京到处杨絮柳絮纷飞,言笑给孩子戴了口罩,吃饭就安排在酒店里,也没出去。
大姑跟章程接触也有段时间了,办事很牢靠,又细心,说不喜欢他的为人,倒是违心了。
只是大姑记得言笑还在读书时跟章程谈恋爱,他也成熟稳重,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还是跟言笑分开了。
感情的事情,不是人好不好就可以断定值得托付的。
言笑年纪不小了,本想着她重燃旧情或许是确定了要跟他结婚,一起走下去。但回回旁敲侧击问言笑,她总是搪塞过去,仿佛不愿多谈,似乎还没到结婚那一步,如此,大姑不免担心。
一来担心章程还没跟言笑谈到这一步,言笑不好主动问;二来担心言笑之前跟魏艾一起时,在结婚的事情上闹过笑话,心里有道坎。
但席间,仍旧不免要问章程,他和他家的情况。
言笑想拦,可大姑执意要问。
章程一一告知,知无不言。
家世好、人品好,两人年纪小的时候就相知相识,怎么说都算佳偶了,言笑却不想谈结婚,大姑只觉得疑惑。
想来不知道是不是以前分手,还有些羁绊没理清,导致现在谨慎了些。
大姑真诚希望他们能走下去,于是试着讨论,看是什么原因,找出来摆在明面上,摆开了揉碎了解决掉。
“你们以前在一起的,后来怎么分手了呢?是不是这中间还有什么误会没解开?”
章程看了看言笑,老人眼光毒辣,他要斟酌着回答。
是啊,还有误会。
跟具体的事情无关,是感情上的、心理上的误会。
言笑再也不无条件信任他,再也不十分依赖他。
所以也不再放肆,不再任性,不再撒娇。
变得有分寸,知进退。
在心门处,划了隔离带。明明隔得那么近,却触不到最真的心。
这隔阂,是被伤害后用时光豢养出来的,要消解,也只能通过时光弥合,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治愈。
只是,有些事情,是事实,他逃不掉,也没想隐瞒,跟言笑有关的人和事,他都要捧出一颗真心来对待。
他回答大姑,说“是我不好大姑,我那时,去结婚了”,说完又补充了信息,“后来,离婚了的”。
大姑没想到问来这么个结果,太过震惊,一时说不出话来。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放下筷子。
原来,是结过婚的。
原来,早就比较过了。那时放弃了言笑娶了别人,后来觉得言笑好又回过头来,哪有这样的好事!
大姑不再问章程,只是看着言笑,她神色有些落寞,但并不慌乱,大姑叹了口气,按下心里的质问,只说:“晏晏,你这么喜欢他吗?”
喜欢到一切都不在乎?
言笑微微笑了,想活络一点气氛,语气轻快了些:“大姑,我们之间,不止这种听起来不太好的事,还有好多你不知道的很好的事情呢,我们,真的挺好的。”
她没看章程,章程却一直看着她。
不知怎么的,章程眼睛竟然微微红了,怕被人看见,眨了好几下眼睛。
他的心微微刺痛起来。
原来这些年,言笑一直在用以前那些甜蜜的时光,来给后来痛着的伤口止血,抵挡分开后所有的痛楚和孤独。
她记着他所有的好,来对抗他造成的伤害,不被伤心失望吞噬,才能在他卸下一切负担后,能够重新接纳他。
分开时,他麻痹自己,刻意不去想言笑的痛苦,不去想她如何度过那些艰难的时光,他用强大的理性和规矩,钳制自己。
现在,一次次地在言笑的言行中,窥见她往日的痛苦,于他,回回都如万箭齐发,穿心刺骨。
他知道,他做的远远不够。
大姑点到即止,再问,也无济于事,往后,谁又知道呢?
她理解了言笑,洞察到她不提结婚的事情的缘由,只希望每一天,她都能过的开心。
末了,嘱咐言笑,不必太过拼命努力,难以支撑的时候,可以回家。
第52章
夏天,应如办了一场展览。
她学画多年,画风杂糅了东方线条的美感和西方颜色的瑰丽,很少留白,意蕴又极具想象力,感官上碰撞强烈。
这次展览,除了自己的一些画作以外,还有美术绘画圈里一些朋友们的作品,总体来说能窥见部分青年画家们的状态。
应如很看重这个展览,不仅遍邀名家,身边认识的人,也是广发英雄帖。
章蔷章程自然都邀请了,时巧也答应要去。
周末,章程早早便起了床,言笑仍旧沉浸在好梦中。
章程做了早餐,到床边,想喊言笑起床吃饭。
言笑睡意仍浓,眼眸困顿,微闭了眼,摇了摇头。
章程摸了摸她的脸,无奈,“你答应了我的”。
言笑神思逐渐清醒过来,睁了眼,努力回想到底答应了什么,哦,应如姐的展览。
可是,她不想去。
那里,都是他的故交亲友,她能躲一天是一天。
再说,她昨天也是被他半胁迫着答应的,在他们最浓情蜜意的时候。言笑觉得,章程惯会使这一招,已经得手几次了。
她坐起来,耷拉着脑袋,仿佛随时都要睡过去一般。伸了双手,抱住坐在床边的章程,整个人塌在他怀里,口齿不清:“唔……我想睡觉”。
说完又在他怀里蹭了蹭,像是在调整舒服的睡姿一样,然后呓语:“真的,没睡好……”,尾句又提高了些音调,似委屈,似抱怨,也似撒娇。
章程听了她的话语,想起昨晚的热烈,失笑,仿佛这结果应当自己承受一般。
看着怀里迷糊可爱的言笑,想着她现在难得撒一回娇:罢了,不想去就不勉强了。
然后扶着言笑躺下,舍不得离开,亲了好几下,言笑践行贪睡人设,眼皮都懒得睁开,只闭眼笑。在章程弓起身子的时候,拉了被子把自己全部盖住。
章程交代做了吃的,才离开去参加应如的展览。
章蔷早就到了。
见章程过来,便一起走动,看看画,闲聊。
章蔷看章程面色和润了很多,不像以前,总有忧苦之色缠绕。
某次又听华章八卦,说把言笑的联系方式给了章程,心下便有了猜想,今天见到章程,觉得自己的猜测,应该八九不离十。
章蔷站在一幅大些的画作面前,细细欣赏。
章程站在他左边。
章蔷并不抬眼,语气自然:“跟言笑和好了?”
章程吃了一惊,打量章蔷,一时没说话。
章蔷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才轻轻转头望过去,章程恢复神色,点头承认。
章蔷笑了,真心为弟弟高兴。
“幸福吗?”这话本是句废话,看见章程的状态便知是不错的,但他好些年都过得苦闷,如今这样真是不容易,章蔷想跟他确认,让他的幸福感更自然盛大一些。
“姐,谢谢你。”
“谢我什么?我又没帮忙,今天不问都不知道,你也不说。”章蔷笑着,一边看画一边问。
章程也笑,“嗯,反正就是谢谢,你当我高兴就行”。
章蔷笑容更大了一些,跟着画面,往右挪,“干嘛不跟家里人说?”
“没有合适的时机”,刚说完章蔷看了他一眼,不相信,准备反驳他,章程立刻又接着说:“我们想谈久一点恋爱!”
这还差不多,章蔷白了他一眼。
“言笑呢?怎么没来?”
章程叹了口气,“起不来,睡懒觉呢!”
章蔷点了点头,听出来了,“哦,不愿来啊!那我和你姐夫还想着跟你们吃顿饭呢,看来最近也不行了?”
章程扯了嘴角,不说话,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