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太傅递了个眼风给阴萧若,阴萧若会意,正要上去,却见李禹转身,向马车内伸出手, 言语亲切道,“下来吧,阿昙。”
阿昙,昔日太子妃裴氏女之闺名。
东宫近身的属臣尽数知晓,此间唯一不知的大概只有出身西陲之地,入府不久的良娣阴萧若。
然,她不知其闺名, 却识得她。
两人间,恩怨纠缠几重。
却不想,今时今刻,竟要同侍一夫。
裴朝露搭上李禹的手,从车上下来。
残月如钩,已经没有月光。只有郡守府中高挂的灯笼映出她一张不施粉黛却依旧高华如兰的面庞。
“太子妃于白马寺礼佛,今日随孤同归。”李禹牵过裴朝露,话语里辨不清情绪,只道,“诸位见过太子妃。”
“请太子妃安。”此间诸人虽满腹疑虑,却也不敢多问,只行礼问安。
“太傅这厢有礼了。”裴朝露笑了笑,虚扶了一把领头的人。
“妹妹也起来吧。”她目光扫过阴萧若,转而投到李禹面上,“恭喜殿下又得佳人!”
“昂——昂——”西厢房中,奔出一身影,直扑裴朝露而去,一手垂着,一手猛地抱住了她双腿。
裴朝露吸了口凉气,掩过犯酸发红的鼻尖,低眉同孩子眼神接过,俯身抱起了他。
“漏夜风寒,妾身且陪着涵儿。”她福了福身,未等李禹开口,便先行离开了。
留满院人,各怀心事,却也与她无甚关系。
“殿下——”在一片静默中,阴萧若最先出声,低喃道,“太、太子妃……”
她一贯藏不了事,有疑惑便要当场解惑,然此间却也感受到莫名的压力,突然胆子便小了几分,话亦不甚连贯。
“孤还有事,你得空可去寻太子妃说说话。”如今时下,已是结盟无望,唯剩下这一个,姑且不能得罪了。
李禹耐着性子道,“太子妃今夜才归,孤少不了去陪陪她,阿若听话。”
见他对自己还是一贯温柔神色,阴萧若心放下两分,只福身告辞。
*
裴朝露在房内给涵儿检查伤口,一箭划过左臂,虽未伤到筋骨,但肩头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还疼吗?”裴朝露问。
涵儿摇摇头,“阿娘为什么要来?”
明明就是疼的,他那只手根本抬不起来,只用一只手比划。
“涵儿在这,阿娘自然会来。”裴朝露看他单手比划,只瞥过脸压下汹涌而起的泪意,片刻转身端过内服的药喂他,“伤你的是叔父的人,他不是故意的。”
“那日、他也不是故意把你留下马背上……”
以往,裴朝露总是在孩子面前粉饰太平,不希望他看见这世间太多的残酷和闹剧。期望着他能同寻常孩子一般成长。即便不能,总也希望他能少见些不堪之物。
然而,时日今日,很多事已经不是她捂住,便可以不让他看见的。如此,她只求着让他不要觉得这个人世太荒凉。
譬如,李慕待他,总是存着真心,亦是用心的。
“叔父是为了救阿娘。”不想,涵儿接上话,比划道。
停下手,他稚嫩的脸中竟有几分欢喜之色。
裴朝露以为自己看错了,却又见他继续打着手语,“阿娘没事,涵儿就开心。”
裴朝露满目通红,频频颔首,将他搂进怀里。
孩子亦搂抱着她,慢慢开始抽泣,在母亲后背用指腹一比一划地写字。
裴朝露感受着,慢慢愣住了身子,只轻轻推开他深望着他。
涵儿却坚定地点了点头,拉过母亲的手,在她掌心重新书写。
“太子不是我父亲,我不要他。”
父子亲情,总是有一道血缘连着。裴朝露再恨李禹,却也从未主动想要斩断涵儿同他的父子缘。
在李禹不曾伤害过孩子的前提下,她想,自己是没有资格这样做的。
却不想,这日,涵儿自己说了出来。
“他对你做了什么?”裴朝露起强撑了许久的心防,又将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