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失踪了三个多月的郑良娣。
当日东宫禁军并着满城金吾卫,四下寻其下落,谁能想到这人根本就在东宫之中。
而同太子妃出宫进香被掳去的不过是画着良娣妆容,穿着裴朝露斗篷的良娣侍女。真正的郑良娣早在进香那日的上午,便被迷晕囚入了这间屋子。
裴朝露从榻边舀了一瓢水泼在她脸上,将昏睡中的人唤醒。
郑良娣缓缓睁了眸,待看清来人,面容便扭曲起来,咬牙切齿道,“毒、毒妇……”
她唇口张合了数次,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半晌不甘又颓然地合了合眼。
嗓子是被灌了一碗药,毒哑的。
“论毒妇二字,在你面前我实不敢受。”裴朝露看懂了她的嘴型,掏出帕子给她擦去面上水渍,只缓缓道,“你当年对我做过什么,都忘了?”
“闺中手帕交,我自问待你不薄。东宫相处,我亦真心当你姐妹知己。”
“你呢,借着年少情意,套了给我问诊大夫的话,送了什么好东西与我?”
“你那每日送入司徒府的一盏甜汤,我当真以为是排遣我和离后抑郁的心!原来不过是你讨好李禹的策略罢了!”
“你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仗着我对你信任,一点点的将药喂予我。积少成多的毒药打下我腹中四月有余已成形的孩子。”
“你痛恨入东宫与你争宠的人,却又忌惮李禹,便生出先这样的法子磋磨我,对吗?”
榻上人瞪着一双凹陷的眸子,不可置信多年前那般神鬼不知做下的事,竟被当事人悉数知晓,只惶恐摇头。
“你当日既敢做,就该担得起今朝我的怒火。”裴朝露伸手捏住她下颚。
“李禹哄骗你,许你事成之后便将太子妃之位赠与你,却不想转眼成空。有那样一日,我去你殿中寻你,无意听了你两争执的壁角。大概是老天不忍我蒙蔽,日日与你姐妹相称,如此让我知晓了原委。”
“你……本就不想要、要那孩子,我不过是……”郑良娣艰难地做着口型。
“我要不要孩子,是我的事。即便我不想要那孩子,也轮不到你来打掉他!”裴朝露难得厉声。
“你、你……想要的,你在等李慕……”郑良娣神思清明了一瞬。
以裴朝露的心性,若是不要,早早便自己动了手。
能拖到四月——
是因为,她还在等他!
“罢了,时过境迁,多说无异。”裴朝露叹了口气,“天道好轮回,你杀我孩儿性命,我亦要你一命,很公平!”
“做、什么?”郑良娣张合着唇口想要避开。
“你不常日想要替代我吗?”裴朝露将那副打磨了数月的人皮面具给人细细戴上去,“最开始我只是想着金蝉脱壳,让李禹见此尸身彻底绝了念头。如今么,除此之外,你还多了一重用处——”
她将面具一点点贴合好,话语平静,眸中却是怒海翻腾,“国难当头,你的父亲身为太子太傅,不知劝君抗敌,只顾党派之争,为虎作伥,陷我父兄不忠不义,害七万将士葬身沙场。今日,我便用你全我裴氏最后一点忠烈!”
“你、你……”郑良娣再难反抗,昔日面容已是塌边人的模样。
她的杏眼已是皮具上的描绘的桃花眼,却是圆圆瞪着,不肯闭上,意识消散前,喃喃张口,“可怜人。”
裴朝露看懂了,冲她笑了笑。
笑容干净纯粹,是儿时闺中稚女尚未懂得算计的模样。
这世间人,可恨又可怜,无人无辜。
未到半个时辰,承恩殿主殿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惊呼。
唐亭推过内外殿门,直奔而来,尤见侍女云秀跌坐在地,两眼直勾勾望着房梁处。
三尺白绫上悬挂的,不是别人,乃裴氏女,昔日的东宫太子妃。
李禹得讯赶来时,云秀抱着那句尚且带着余温的尸体,将书信奉上,观其字迹,乃其亲笔。
是她的遗书,仅十四字。
——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李禹揉纸掷余地,双目后红的似要滴下血来。
他从云秀怀中夺过尸身,捧着那张脸反反复复地看,掩过脖颈,探过鼻息,都是死亡的征兆。
“殿下,苏贵妃在催了,去往北苑的时辰到了。”唐亭提醒道。
“殿下——”一侍女连滚带爬而来,“皇长孙,皇长孙薨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