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朝露呼出一口气,蹲下身来,看着他腾出一只小手,蘸着一点冰凉水渍,抹在她唇口。
“嗯——嗯”孩子将掌心的水推过些,示意她饮下。
却转瞬自己喝了了一口,在口中含了半晌,方指着母亲示意张开唇口。
裴朝露抱起他,抵住他额头无声流泪,片刻由他将口中含着的水一点点渡给自己。
雪水太凉,那是孩子能想出的唯一的办法,也是他仅有的温暖了。
黑夜昏沉,如今他是她唯一的一点光亮。
光——
新婚夜,李慕揽着她,唇畔冰冷却话语温柔。
他说,“阿昙,我握住光了。”
裴朝露又想起方才的梦境。
她想,如果可以,那年春日宴,她一定不会喂他那盏酪樱桃。
第9章 重逢 你皇兄的,我送到了。
敦煌古城中,兴庆街主街道上,往来商旅牵着骆驼缓缓而过。两侧的当铺、货栈、酒肆、住宅一如往昔热闹。期间每隔三房,至多五舍,必有一间佛庙,传出阵阵梵音,压住红尘额喧嚣,在市井亦给人平和与宁静。
空气中弥漫着炙考牛羊的辛辣香味,混着从西边吹来的风沙,使这个连绵了半月落雪的冬日,又多了一份干燥的枯寒。
裴朝露抱着孩子已经走了小半条街,终于在一间衣裳铺停下。
古朴典奢的铺子,择名“裳暖天”三字,是熟悉的笔迹。
“大小各一套,齐整的。”伙计驱赶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裴朝露先递上了银两,指着左侧外间的一排衣衫出了声。
敦煌郡是大郢的发源地,靖廷长公主封地便是此地的苦峪城。过往每隔三五年,公主与驸马便会来此城中小住。亦带她来过两回,遂而教过她一些当地话。
幼女聪慧,学得甚好,即便隔了多年,此刻吐出还是带着此间味道。伙计听了,只当是遭难的归乡人,而不是逃难而来的乞讨者,脸色一下好了许多。
“小娘子可要再瞧瞧里头的?”伙计迎入店,掌柜便亲自转身出来。
年近不惑,风情依旧的美妇人,尚是记忆中的模样。
裴朝露看了她一眼,依稀记的面前人是个爽朗的财迷,消息更是灵通。
“不必了!”她笑了笑,有些疲惫地喘出口气,“哪个不知您这里头从左往右越贵,自外至内越奢。我倒是想穿身好的,实在付不起了。”
“小娘子可真是个识货的!”
“容我将衣衫换了吧。”裴朝露领着孩子入内室更衣,半晌又道,“劳掌柜进来搭把手。”
“来嘞!”
女掌柜顺道沏了两碗热茶,送进来。
“小娘子家在何处,可是从长安来的?怎的就你们两个?”
“母家原在沙镇上,妾身幼时随高堂迁去了长安,眼下……”裴朝露就着掌柜的手穿上连帽斗篷,红着眼道,“天子弃城,家中被洗劫一空,一路回来至亲都殁了。就剩我们娘俩!”
“归乡来,换身洁净的衣裳,带他们去见祖宗。”说着,她不忘指了指那露出白瓷瓶一角的包袱。
“小娘子是沙镇人?”女掌柜打量着她,不免有些吃惊。
沙镇乃苦峪城入口镇,虽也在敦煌郡中,却是唯一不归敦煌阴氏一族所管辖的州镇,乃直属苦峪城。镇中子民是放牧好手,皆散在阳关以西畜牧养马,以备战时之需。
故而,沙镇人在此都有极高的地位。
“那小娘子在长安城中,可有缘见得靖廷长公主?”掌柜激动道。
“少时见过!”裴朝露系好飘带,俯身将放温的水喂给孩子,压着声道,“掌柜的轻些,如今公主的夫家裴氏……让人听了去,徒增麻烦……”
“奴家怕甚!”掌柜彻底拔高了声响,“公主是公主,裴家是裴家!再说了,焉知裴司徒不是冤枉的!奴家就觉得他是冤枉的。”
顿了顿,精明的面上又多了些得意笑靥,“奴家同你一样幸运,不,奴家比小娘子还幸运些。十多年前长公主夫妇回来小住,奴家啊有幸见到他们,还有他们的小女儿,雪玉一样的粉娃娃。一家人在奴家处买了好些衣袍。奴家那匾上的字,头两个是公主提的,后头一个是司徒写的!”
“那回,司徒嫌奴家衣裳贵,暗里嘀咕着不肯要,说一件好几两银子,能换成百石粮食,够一个军五日的吃食了!”
“奴家细看他身上那衣袍,确是都半旧不新的。”
“这样勤俭爱民又克己的人,叛国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