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奴家不信!”
“您说的,挺有理。”裴朝露慢慢给孩子喂完水,撑着一侧案几起身,“听说他家二公子逃了,想必是回来苦峪城了,也算个安慰吧。总算能留个后!”
“没回来,好人没好报啊!”话至此处,女掌柜叹了口气。
“他如今是罪臣之子,回来自然悄悄的,旁人自不会知道。”裴朝露望着女掌柜,眼前有些晕眩,握在碗盏的手打着颤。
“旁的不说,这给奴家题字挂匾的恩人之子,奴家怎么也会掩护着。这半年来,奴家多次派人去苦峪城守着,从未见过来人。那处城门没有被开启过的痕迹。”
“唉!”女掌柜叹了声,转过话头,又是一派笑颜,“小娘子,你可再来双靴子?”
“不了,您的鹿皮靴可比这两身行头还贵!”
裴朝露扯出一点笑,将风帽戴好,牵着孩子出了店铺。
涵儿紧了紧裴朝露的手,仰起小小的脑袋看她,又低头看着身上的衣衫,枯瘦的脸上满是笑意,亮晶晶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暖和吗?”
孩子点头,拉过母亲的手放在嘴边哈气。
裴朝露揉了揉他脑袋。
临近午时,长街已经走完。
期间,裴朝露进了一家药铺,想要买些药。
伙计问她生了何病?还是受了伤?身体何处不爽利?
她站在柜台前,想了片刻问,“有什么止疼的药吗?”
腹中寒凉绞痛,风寒反复,高烧不止,还有东宫里凉药和五石散的积毒,连着这一路走来受的各种伤,她已经不知道要从何处说起。
她想着,能少疼些就好了。
“有、便宜些的吗?”
“要最便宜的哪种!”
她自小便没有为银两发过愁,眼下算是体会到了。
出长安时,她雇了辆马车,花的是平日三倍的价钱。战乱之中,自没什么好说的。
后来车驾坏在途中,她便又搭上了商队。她的细软出自裴氏,实在太好辨认,唯有这种大型商旅无所畏惧,愿意同她兑换,却是黑了心压低价。总价超过上千两的细软,他们最后只给了她六十两。
而到此刻,她身上一共剩的四十余两。
伙计将目光投在她崭新的衣衫上,穿得起兴城街上最好的铺子里衣裳的人,要最便宜的药,这让人没法理解!
两身衣裳花了六两银子,确实奢贵之极。
但是裴朝露必须花。
按高将军的话,二哥早该在数月前便到了敦煌郡。他彼时止了血,这么久的时间伤便该养的差不多了。即便他身子尤虚,亦定会派沙镇的人沿途寻接她。
她途中又是伤,又是病,速度慢了一半不止。若二哥好好的,岂会丝毫不理她。
时间过去越久,距离敦煌越近,她的不安便愈强烈。
二哥,没有来敦煌,不在苦峪城内。
她当亲自去城中确认。
但是,她非常清楚,自己走不动了。
此去苦峪城,还有百余里路。
她已经撑不下去,走不了那么长的路。
她也不敢再租赁车辆,寻人赶车。先前长安城郊的那个车夫见色起意,她虚与委蛇间用发簪刺死了他。
她不知道自己刺了多少下,只记得将他半个脖子都戳断了,后来自己好几日一直吐一直不能入眠,让本就体虚的身子更加羸弱。
她已经不敢和生人说话。
故而才寻了记忆中曾得父母施恩的那家店,得一个确定。
再者,脱了破烂衣袍,换上华服,亦是一层保护色。从踏入这古城的一刻,她便认出了不少长安昔日的权贵。
甚至还看到了几个三、四品的官员。
她曾是太子妃,一张脸太过明显,即便有长安城楼那场假死,但总不能保证没有万一。如今套了这身华装,面纱风帽掩过,便更安全些。
谁能想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从长安走到了这敦煌古城;又有谁能想到,家破人亡之后还能穿得起、有心穿这奢贵衣衫!
夕阳残影掠过,西北的风又干又烈,裴朝露带着孩子走遍十里长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