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路曾见许多人为了活下来,食树皮草根,藏在山野里,即使身形枯瘦,眼中仍亮着,那种爆发的求生欲触人心弦。
我有时会被那种野草一样的生命力震惊,觉得活着是如此美好、如此珍贵一件事,更应该珍惜当下,不可虚度、不可蹉跎。
不到半月,我们到了梁都。
我不知道苍国使臣是谁,但六姐姐应该在。
王琅率亲卫来迎,他比在京中时瘦了,眉尾还有一道伤痕,应该是箭羽扫出来的。
因这伤痕,他气势愈发凌厉,像一柄开锋的利剑,像锻铁炉中炽烈的火,眼神沉沉,每次注视我时,都有些莫名意味。
这一路他沉默寡言,不见多少喜色,敛去了所有情绪。我不知该与他说什么,客套两句之后,沉默下来。
他策马在仪仗外,我抬眼就能看到,明明这么近,却相顾无言。
他生的清俊,幼时羸弱,我初见他时,悄悄在心里笑他是豆芽菜,现在已经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儿。
我们终究回不到最初,我本有许多话想和他说,最后却不知说什么。
他随身携带的剑是我送的,剑穗是我编的,腰间悬挂的那个丑丑的香囊是我绣的,里面装着我送他的平安符。
他不发一言,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我心中亦有千万种情绪,无法与人倾诉。这种情绪,直到见到苍国使臣才暂时压下,我竟看到了荣王,和通信已久的容浔。
“昭昭。”容浔与我有三分相似,剩下几分都像舅舅,青衣如竹,眉目精致,难掩羸弱之色。
荣王脸色苍白,身体也不太好,看我时眼中笑意温煦,同样唤了一身昭昭。
“舅舅!”我扶住荣王,再看荣王世子却叫不出一声哥哥。虽然我们常通信,但他和溯之一起瞒我。
而且我与他同一天出生,他只先我一时半刻降生,我心里当他是兄长,见他是个和我一般大的少年,就喊不出口。
“陛下这次还想出来,我真不想监国,就带着父王一起出来了。”他笑道。
“陛下近来可好?”我问。
“他没出来,应该不太好。”容浔一笑,有点得意,“不过他总是要习惯的,以前只是在京中修道,现在还想四处走,政务谁来处理?不能总丢给我吧……”
他应该与溯之关系极好,言语无忌。我猜溯之也不是能次次都能出宫的,不能总那样任性。
能看到荣王、容浔,我就已经极开心了。
即使第一次见容浔,我瞬间就与他熟悉起来,就像认识了许多年,天生亲近。
“等商谈完,我们就去燕国,父王也去,到时候我就是江洄了。”容浔笑着看我。
他虽然身体不好,性情却极好,笑起来明朗灿烂,不见丝毫阴霾,一看就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很好。
“到时候去江都吧,我的封地在那里,公主府建好一年了,我至今都没去过呢。”
“好,父王也去,他也想去燕国看看。”容浔道。
我与他在梁都转了几天,彻底熟识,才知道舅舅的原配王妃是燕国公主,是我父皇的妹妹。她很早就病逝了,唯一的孩儿没活过满月。
荣王天生病弱,后来又被下了毒,王妃也中了毒,那时还怀着孕,即使求到神医解毒,也太晚了。
父皇将哥哥送去,荣王当作亲子养大,他在哥哥幼时就请封世子,爱之重之,一心只想哥哥能无忧无虑,长命百岁。
荣王能活到此时已经殊为不易,只想看看妻子幼时的居所,也算了却遗憾。
我心生怅然,平时尽量多陪着舅舅些。
舅舅待我极好,恨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给我,他原本就极为疼爱妹妹,也爱屋及乌,疼爱我和哥哥。
一想到舅舅的身体状况,我心情就不太好,搜罗了不少药材送去,每日尽量将舅舅哄高兴些。
当然,在公事上仍然公办,寸步不让。商谈有点拉锯战的意思,都要为自己的国家争取利益,水路、商路、金银铁矿都要分割,并非一日之功。
这不止是我和荣王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国家各方面的交锋、合作,还有许多许多细节,需要由六部各官员统筹协商,和苍国使臣交涉。
我不用混在里面据理力争,每日听人汇报进度,下达指令就好,还算清闲。
我以为王琅不会再来见我,他总在练兵,不常出现在我面前,我从荣王那里回来,发现王琅在外等我。
“去哪儿谈?”我与他对视一眼,心中仍然郁郁,见他双眼泛红,疲惫至极,还直挺挺站在我身前,像久居笼中的困兽,空洞又绝望,便生出一点类似怜爱的情绪。
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他过得好。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为官为将,或是白衣,都希望他心念通达,不必背负他人寄望,不必违背自己的意愿。
“都可。”他跟在我身后,总在人群中将我护得很好,一如既往的尽职尽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