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杜若姑姑就送来了小厨房新做的羊肉粉。汤还烫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羊肉浮在上头,粉丝晶莹剔透,顶上浇一小勺辣油,红得诱人,香气四溢。我要了三碗,吃完两碗,还给小孙子留了一碗。希望他长些肉,大腿一定要粗过我的胳膊。也希望我能因为少吃一碗瘦上一点。去年夏天的衣服今年已经穿不上了,宫人们都说是因为我长高了,但卡住的是腰身……我骗不了自己。
我不知他改变声音说话会伤到嗓子,有几日他告病,我悄悄摸过去,发现他张口连声儿都没有,才改掉那个听书的习惯。后来想跟着他学这门绝活,他很敷衍的教了两次,说我没天份。我总怀疑他在骗我,毕竟像我这样冰雪聪明的人实在不多,至少也要教三次,说不定就成了。
以前念书时,他不止读闲谈杂记,也读史书、诗集,而且能做到过目不忘,看得多了,平日里说话的时候,也爱带上几个典故。
他成了华翎宫最有学问的公公,常常被小太监们围着讨教。被奉承得厉害时,他有些羞赧,白净的脸上泛起薄晕,低头握拳挡住脸,平复了心绪才敢露面。现在华翎宫的公公们都流行学诗词,说话也文绉绉的,若是得了我一句称赞,要高兴半天。
十公主出嫁后,我是宫中最年长的公主,有二哥这个郡王当靠山,未来夫家在京中是大族,燕皇时常念叨一二……后台又多又硬,活得很是畅快。奉承我的人越来越多,太后娘娘偶尔也召我过去说话,今夏反倒忙了起来。
即使再忙,我都要留半个时辰与小孙子一起玩,或是看书论史,或是行军布阵,在沙盘上推演前人的战局。有时候他累了,也不客气,把书一放,到外头喝口水润润嗓子,开始弹琴。有时有曲,有时只是信手闲谈,光看他的眉眼,心中的不平便消散大半。
不平多是因为苍皇。苍国人都说懿贵妃恃宠生娇,轻狂无礼,德不配位。六姐姐是怎样一个人,我再清楚不过,那传言多半和苍皇有关系。一想到六姐姐被这样诋毁,气得我肝都痛了。具体如何我又不太清楚,六姐姐写信只说好,附带着各种新奇点心、菜品的方子。使臣说她今年爱穿银红色,越接近大红越爱穿。六姐姐在华翎宫时,穿得总是很随意,一身搭配妥当,便叫人挪不开眼。她从未表现出对某种颜色的偏爱,我很慌,除了维持与她的通信,什么忙也帮不上。
十二公主也听说了这件事,特意来华翎宫感慨人心易变,我与她争论一番,最后把她赶了回去。难道做了妃子人就会变坏?德妃娘娘就很好。十二公主却说娘娘求神拜佛是因为做了亏心事,实际上她满手血腥,是个有手段的人。
宫内都传我痴肥如猪,心机深沉。前者过于夸张,后者更是子虚乌有的事。可见传言假多真少,只能听着玩玩。
宫内一如既往,表面和谐,内里风波不断,华翎宫从不掺合任何事,像是与世隔绝的一块净土。
今春惊蛰那日,二嫂生了个儿子,很健康,满百日时天气正热,燕皇赏赐了不少金银布帛。我送了一份厚礼,把以前的玩具收拾了几箱,一起送到二嫂那里去,没见宾客,又回来了。华翎宫的玩具是六姐姐传给我的,现在我又要把它们传给小侄儿。
不管他玩不玩,总好过留在宫里吃灰。
六姐姐的房间一直空着,隔几日宫人就要打扫一回,仍然散发出没有人住的特殊气息。也许是灰尘味,也许是潮湿的味道,连熏香都盖不住。我偶尔在里面躺一会儿,希望身上的人气能熏熏屋子。
等过了最热的时候,二哥和二嫂就要搬去封地了。二哥想带上我一起,燕皇没同意。未出嫁的公主没有跟随兄长同住的道理,除非燕皇出游,不然在出嫁前,我永远也出不了京城。
有时候我也后悔为什么自己是个胖子,夏天特别怕热,出门不管怎么乔装打扮,总会被认出来。久而久之,我也不爱出去玩了。年纪越大,反而越发沉闷。
有回燕皇来问我,为什么没到湖上泛舟采莲,其他公主都玩得热闹,我不爱撒谎,只得告诉他,湖里的竹筏只美观,不具备实用性,太小太轻,盛不下我。
燕皇欲言又止,沉默许久。
隔几日宫人告诉我,湖里的竹筏全换成了另一种,又长又宽,很是安全。
虽然我没有心情,但竹筏换了,我总要去一回,不能让它白白被换。燕皇做事越来越隐忍,从不说出来,只让人猜。他很久没说我胖了,有什么好吃的都记着给我送一份。这下,宫里人又说我心机深,毕竟让燕皇每次看到好吃的东西想到我,也是一种特殊的荣宠。
以前有个妃子自称燕皇看见云就会想起她,后来失宠于宫中,惹了一阵讥笑。因为燕皇日理万机,没机会抬头看云,便也把她忘了。像我这样就很好,他总要吃饭,不可能会忘记一顿能吃三大碗的我。
某天吃了三碗还没饱,我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到底是我变得更能吃了,还是食物的量变少了?
我研究了好半天,才发觉平常用的那套瓷器,碗底、杯壁都变厚了。这样一来,能装的东西少了一截。
内务府竟敢在这种事上偷工减料,还做得让我看不出来,我憋了满肚子气,听杜若姑姑说是燕皇让人干的,好半晌没说话。
第5章 王大力 他看我一眼,就低头吐上一阵。……
白天太晒,夜里我去采莲,竹筏上站着一个会凫水的侍卫,负责保护我。我盯着他看了会儿,感觉他有些面熟,仿佛曾在哪里见过一般。
他垂下头,试图挡住脸。
但他身形修长,脖子也不短,就算低头,我也能看见他浓密的睫毛和高挺的鼻子。在宫中见过那么多侍卫,只有这个最好看。
或许好看的人总有些相似,以至于我有曾见过他的错觉。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王……王大力。”他声若蚊呐,看起来很没底气。
“怎么叫这个名字,你力气很大吗?能不能划动竹筏?”
我现在确定自己不认识他。
不然光这个名字,我就能记上几年。虽说我不如小孙子能过目不忘,但记性也不差,六姐姐当年让我背过的书,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