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杏笑道:“姑娘忘了,去年你大表嫂一伸腿儿去了,现如今你大表哥屋里没个当家奶奶管束,舅老爷和舅太太眼见不成体统,特意求到姨娘跟前儿来,姨娘这不就想起二姑娘了嘛。”
她口中所说的大表哥正是甘氏娘家的侄儿,名字唤叫甘义,三十多岁,从小不学无术,屋里四五个姨娘,通房丫头无数,就这他还不满足,外头另养着几个姘头,除了嫡子,庶子庶女十几个。
去年,正房太太颜氏被气死了,大大小小的姨娘们都惦记上这个位置,斗得跟乌眼鸡似的,但凡出身正统的好人家,谁肯把女儿送进这个火炕?那些门第不显的,甘家又瞧不上,甘老爷想着妹妹嫁到信国公府,到底比他们多认得几个人,这才托负给她。
听说是给大表哥甘义做媒,谢宝珠惊讶的说道:“大表哥比她大十几岁,这亲事也做得?”
红杏笑了笑,她道:“有何不可,甘大爷是甘家的长子嫡孙,守着万贯家财,虽说前面娶过正妻,还比二姑娘稍长几岁,可她又不是太太亲生的,还怕甘大爷配不上二姑娘么。”
甘义大表哥的品性,谢宝珠略有耳闻,谢宝扇要是嫁给他,岂不是一辈子要泡在苦水里?想到她日后回娘家来哭诉的样子,谢宝珠转怒为喜,抚掌笑道:“好,这门亲事果然做得好!”
“不过,此事姨娘只跟太太提过一句,太太并未立即应充,五姑娘自己知道就好,先不要四处张扬,以免节外生枝。”红杏怕她走漏风声,低声嘱咐一句。
谢宝珠笑着说道:“好姐姐,我知道呢。”
不提谢宝珠,只说谢宝扇到了上房,严氏屋里的小丫头说她刚起,谢宝扇便绕过月亮门,进到东侧的小跨院,三姑娘谢宝镜住在此处,院子里有两个婆子在扫雪,见到她纷纷出声问好。
谢宝扇缓缓走上台阶,隔着玻璃窗,她看到谢宝镜正在梳妆,谢宝镜回头看到窗外的谢宝扇,冲着她招招手,谢宝扇抿嘴一笑,进到里间。
里间烧着熏笼,进门只觉暖意融融,谢宝扇脱下斗蓬,坐到熏笼旁暖身,笑道:“今日是太太的好日子,你起得这么迟,仔细叫人笑话你。”
谢宝镜笑嘻嘻的回道:“不迟,太太起居的时辰我记着呢。”
她透过镜子看着谢宝扇,笑道:“倒是二姐姐,每日都这么早,太太素来宽厚,你纵然晚来一时片刻,谁会怪你不成?”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谢宝扇给家里的长辈请安,从来不曾有一日缺过,要说她们姊妹五人,大姑娘谢宝琴比她俩大五六岁,从小玩不到一处,四姑娘谢宝瓶弱不禁风,像个纸糊的人儿,五姑娘谢宝珠年龄最小,难免娇气任性,只有她二人岁数隔得近,性情相投,学习玩耍都谈得来,只不过因着谢宝扇的生母,太太严氏对她始终淡淡的。
两人闲聊时,谢宝镜已经梳好头,她打开首饰匣子举棋不定,“戴哪个好看呢?”
谢宝扇凑过来,漆嵌螺钿的首饰盒一共有好几层,每层分门别类的放着她日常插戴的簪环,谢宝镜犹豫半晌,正要拿那支宝蓝点翠珠钗,谢宝扇已先拿起一支累丝嵌宝石蝴蝶簪,往她云鬓上比划两下,说道:“这支好,那支点翠配上冬衣,显得怪模怪样儿的。”
谢宝镜对着镜子看了看,接过宝石簪斜插在发髻上,并道:“一大早就听说五妹妹又在你们院里吵嚷,甘姨娘也不管管?”
谢宝扇看着她,故意笑道:“说吧,哪个是你的耳报神?竟如此神速。”
“这有甚么稀奇的,她那个大嗓门,连屋顶都能掀翻,咱们府里的婆子丫鬟嘴碎,我晨起听婆子们在院子里嘀咕,顺耳听了几句。”谢宝镜说道。
谢宝镜和谢宝扇素来交好,她握着她的手,说道:“二姐姐和她住真是受委屈了。”
她的院子宽阔,要是能搬来同住就好了,只是谢宝镜心知不能,二姐姐在甘姨娘院里住了十几年,时常受那对母女的气,太太并非不知情,可惜太太不喜欢二姐姐,这才不管不问,她私下劝了太太几回,太太总叫她不要管,怪就怪在四妹妹谢宝瓶也是韩姨娘的女儿,太太对她倒好。
谢宝扇笑了笑,没有答她的话,只道:“快些洗漱吧,磨磨蹭蹭的叫我好等。”
谢宝镜心里叹了一口气,不再多言,她梳妆打扮,换上裙袄斗蓬,叫丫鬟碧云拿出给严氏的贺礼,姊妹二人扶着小丫头的手往上房去了。
待到了上房,丫鬟通传一声,她俩一前一后进到东屋,只见太太严氏坐在炕上,她生着一张圆脸,长年吃斋念佛,整个人慈眉善目,身上一色的衣裳皆是半旧不新。
除此之外,炕下另有一坐一站两个妇人,并有一个眉眼清秀的姑娘,坐着的青春年少,梳着妇人发髻,乃是信国公府小公爷谢昂的发妻小严氏,亦是严氏娘家的亲侄女儿,刚刚嫁入国公府不足半年。
站着的妇人身量中等,三四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鸦青色的比甲,五官略显平凡,她是大姑娘谢宝琴的生母秦姨娘,亦是四姑娘谢宝瓶的养母。
秦姨娘原是外头买来的丫头,因其体贴周到,自小服侍信国公谢之华,比旁人更有体面,严氏进门后,念她服侍主子有功,先是开脸做了通房丫头,待严氏生下嫡子,隔年,秦姨娘就生了大姑娘谢宝琴,严氏顺势抬她做了姨娘,前几年又生下庶子谢晨。
坐在小严氏下首的是四姑娘谢宝瓶,她自幼体弱,轻易不出门,和谢宝扇这个亲姐姐也不大亲近,此时看到两位姐姐进屋,她连忙起身问安。
姑嫂姊妹彼此问好,这时,丫头摆上蒲团,谢宝扇和谢宝镜先恭恭敬敬的给严氏磕头,并送上贺礼,丫鬟打开谢宝扇的包袱,只见里面是一身衣裳鞋袜,严氏就着丫鬟的手看了几眼,笑道:“扇丫头的手艺越发好了。”
“太太谬赞了。”谢宝扇谦虚的回道。
谢宝镜的包袱里也是一身衣裳鞋袜,她道:“我和二姐姐一起做的,虽不比她的手艺好,毕竟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太太笑纳。”
严氏接过女儿做的衣衫,打开来细细的看了一遍,衣衫的针脚生疏稚嫩,不过她向来不爱在针黹女红上用功,能得一件完整的衣裳实属不易,严氏扭头对小严氏和秦姨娘说道:“真难为她,我往日劝她多在针线活上用功,她只当耳旁风,要是能就此开窍,我只恨一年不能多过几个生日。”
收到谢宝镜亲手做的衣裳,显然让严氏很欢喜,秦姨娘跟着凑趣儿,说道:“三姑娘大了,自然能明白太太的一片苦心。”
谢宝镜挨着严氏坐下,她看了一眼谢宝扇,说道:“多亏二姐姐,要不是她陪着我一起做,我断然做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