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的纤云还没进来灭灯,但帐子挡着,床榻里静悄悄的。江晚芙又有点睡不着了,侧身躺着,抬眼看着外侧的陆则,郎君仰面躺着,阖着眼,他的眉骨特别好看,很坚毅正派,看上去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
江晚芙知道自己,她其实胆子挺小的,不是怕事的那种胆小,就是和人打交道的时候,总是有点怕,怕被辜负,她总是觉得,人是会变的,喜欢你的时候很喜欢你,不喜欢你了,就可以对你很冷淡,就像父亲一样。
那时候,她和陆致也算得上是险些定了亲的关系,但她那个时候,就很少在什么事上指望陆致。没什么期望,就不会有落空的失望。
和陆则也是,她表面上很适应新妇生活,对陆则关切有加,改口唤她夫君,但是不是真的亲近,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
但陆则太好了。他待她这样好的,除了那时候欺负她,后来就一直护着她的,父亲和继母面前给她撑腰,替阿弟谋了入国子监的机会,还有聘礼和婚事,那日敬茶之后,二婶庄氏都说,很多事都是他亲自审过的。她又没什么值得他算计的,他那样忙的,又是府里的世子,还去操心这些琐碎小事。
还有那只“雪猫”。
她其实那天没有和陆则说实话。不是因为苏州下雪的时候少,她才眼巴巴望着的。她那个时候,只是想起小时候了,阿娘还在的时候,有一年下雪,她得了风寒,不能出门,阿娘就叫丫鬟盯着她不许出去,爹爹回来,看她委屈模样,去了隔间,抱着阿娘说了一通好话,又是哄又是求的,阿娘才点了头。爹爹喊嬷嬷给她穿了厚实的袄子,抱她去曲廊下看雪,趁娘没功夫盯着,还捏了个小小的雪球,放在她手心里。
雪球很小,很快就开始化了,湿漉漉、冰凉凉的,融在她手掌心里。
生病的人可能是软弱一些,又或者是夜里静悄悄的,便感性些,江晚芙想到这些事,朝锦衾里钻了钻。陆则闭着眼,却伸手替她拉了拉锦衾。
“夫君……”江晚芙极小声地唤了陆则一声。
陆则还以为她早就睡了,闻声睁眼,见她缩在锦衾里,只露一双眼睛,应了她一声,“睡不着?”
江晚芙摇摇头,仰脸看着他,小声问他,“凭栏上的雪猫,是夫君做的吗?”
陆则没当回事,点点头,“嗯。”
话音落下,却见小娘子朝他怀里蹭了蹭,钻进他的锦衾里,一个香软的身子,猝不及防离他这么近,便是陆则没那么禽兽,对病中的江晚芙下不了手,也实打实愣了会儿,手落在她的背上,“冷?”
江晚芙红着脸,胡乱点点头,“嗯,现在不冷了,夫君身上很暖和。”
陆则想唤丫鬟进来添锦衾的话一顿,到底没说什么,只拍了拍小娘子的背,温和道,“睡吧。”
二人沉沉睡去,俱是一夜好眠。
第二日,江晚芙醒的时候,陆则已经出门了。
江晚芙感觉自己身子舒服些了,又不是病得起不来了,既然是新妇,总是要去给婆母和老夫人请安了,晨昏定省的规矩,总不能忘了,便叫纤云给她梳头发。
正梳头发的时候,瞥见梳妆台上放着个彩漆食盒,看着有些眼生。
纤云见她盯着看,倒是道,“是绿竹送来的,说是世子吩咐的。”
绿竹和红蕖是伺候陆则的大丫鬟,江晚芙刚进门没几日,暂时没换立雪堂原来下人伺候的差事,一切照旧。不过两人很少进屋伺候,惠娘怕二人心里有疙瘩,还私下问过,晓得二人原本就是如此,才给江晚芙回了话。
不过,既是大丫鬟,总不能一直当普通丫鬟使。尤其是跟着她的纤云和菱枝,如今都贴身伺候着,只怕时间久了,二人心里不舒服。
这种事情,一贯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
江晚芙想着,心里做着打算,便伸手掀了那食盒,入目是个漂亮的糖画,仿佛画的是花。屋里暖和,冻得严实的糖有些化了,看不出是什么花。
第53章
用过早膳,江晚芙就去了福安堂,嬷嬷挑起帘子,她一入内,只见婆母永嘉公主、二婶庄氏、三婶赵氏几个都在,陆书瑜也坐在一边。
她进去,给老夫人请了安。
陆老夫人就叫她坐,看了看她的脸色,关切道,“二郎不是说了,你这几日病着,就不来请安了,怎的还跑过来了?”
江晚芙轻轻笑了下,道,“好了大半了,自然该来的。”
陆老夫人心知她就是这样谨慎孝顺的性子,也不多说什么,看她面色还不错,便也只叫嬷嬷送了个手炉进来,又道,“别给二夫人上茶了,叫膳房熬一盏梨子水来。”
江晚芙揣着手炉,温温顺顺笑着。她今日穿着件绯红色对襟圆领儒袄,衣上绣着朝颜花纹,梳着百合髻,用着白玉簪,眉眼温和,肌肤细腻,整个人看上去大气端庄,丝毫不显小家子气。
庄氏趁着喝茶的功夫,抬眼看了会儿,心里倒是多少有点羡慕。到底年轻,用不着涂脂抹粉,今早起来,看着镜中的自己,眼尾竟又多了丝皱纹。
小的就不比了,只说大嫂永嘉公主,两人明明就差了几岁,同她比起来,永嘉公主可真如二十多岁的小妇人,端的是明艳动人。
难道真像旁人说的,平时操心多了,女子便容易老得快?
庄氏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面颊,总感觉有几分粗糙,但叫她放了管家权,她又是万万不肯的,她就不是享清福的命啊。
略说了会儿话,庄氏便提起一事,朝陆老夫人道,“有件事,还要您老亲自过目一下。成国公府上添了位小郎君,下月是百日酒,我拟了份礼单,想让您帮忙看看,合适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