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鬓楚腰——白鹿谓霜
时间:2022-05-01 09:35:18

  谢回来之前,自然是细看过的,直接道,“当官当得稀里糊涂,不堪大用。考功司对此人的评语,我也一一看过,虽无大错,但二十余年,小错几乎没断过。不过,当个县令,倒也还说得过去,毕竟是科举出身。”

  吏部考评都有自己的标准,二十几年都是这样的考核结果,还能当着县令,也算是皇恩浩荡了。

  陆则颔首,将茶案上的一个漆盒推过去,示意谢回,“看看这个,我问户部要的。”

  谢回打开盒子,从中取出叠纸,从上至下,最底下的,因为年代久远的缘故,已经有些发黄,倒是最上面,还洁白如新,正是去年六月新存入的。

  谢回起初看得有些漫不经心,待翻过几张,神色却愈发严肃起来,不自觉坐直了身子,飞快翻到最末的几张纸,诧异看向陆则,“这是……”

  见谢回这样惊讶,陆则一点都不意外,在他的梦里,雀沟县傅显状吏部一案,几乎犹如一道晴天霹雳,彻底撕开官员考功中存在的勾当,以及其本身存在的漏洞。

  官员考功,分德行、清廉、政绩、勤勉四块,但这其中,却有很大的漏洞。

  一是标准太虚。德行好不好,清廉、勤勉与否,功绩几何,都看自述,文章做得好,话说得漂亮,便占优势。且,什么都靠考功司的评语,其中能动手脚的地方,实在太多。

  二是标准太死。就说政绩,同样是缉拿盗贼一项,一县县令因缉拿盗贼有功,即可被评为上。但另一县,因为教化百姓有方,终年无盗,缉拿盗贼人数为无,那这一块的政绩即为缺。

  以傅显为例,雀沟县上报给户部的数目,无论是总的户数、还是入库的税银,亦或是上报的耕地,逐年增长,灾年也未曾朝朝廷伸手,足以见得傅显不单单是能够胜任雀沟县县令,他甚至是做得很好,很突出。

  整个大梁,像傅显这样的县令,不知凡几,但能做到他这个地步的,寥寥无几。如果说,傅显只能被评为中下,其他官员远胜傅显,那如今的大梁,无论是户籍,还是税银,早该翻了几番了。

  这么浅显的道理,谢回这么聪明的人,自然不会不明白,他几乎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问题,正色看向陆则,“什么时候?”

  陆则手指轻叩桌面,“开玺朝会。”

  二人一来一往,俱是心知肚明,谢回也不多言,只点点头,郑重朝陆则道谢。

  他和父亲不一样,他虽生在谢家,但他出生的时候,父亲谢纪已经忙于都察院的事情,没有功夫关心他的教养,比起几个兄长,谢回身上少了谢家人都有的固执己见,这一点,让他在兄弟之间,显得格格不入,虽竭力隐瞒,但仍被陆则一眼看穿,二人也结为好友。

  吏部此番出事,对谢回而言,不啻于一个绝佳的机会,只要能抓住这个机会,他就能顺理成章地在吏部有一席之地,甚至是有足够的发言权。

  谢家的人脉在都察院,且以谢回父亲得罪人的本事,谢家实在称不上有什么人脉可言,四处树敌。如今更是领着都察院那些御史,日日攻讦天子近臣,谢回有的时候会想,说不定哪一日,真把陛下给惹恼了,父亲下了狱,谢家谁还能撑得起来?

  父兄都是一个性子,倒是他这个父亲口中的“逆子”,想给自家至少留一条退路。

  陆则自然知晓好友的心思,他在这方面,似乎很有天赋,谁可以利用,谁可以拉拢,谁可以结交,他都能一眼看穿。

  旁人看一个人,看的就是这个人,他看一个人,看得却是他背后的那些东西,他所求的,他所忌惮的,他所厌恶的,他所珍惜的……这些东西,组成了这个人。

  陆则垂下眼,遮住眼底那些情绪,不再提正事,看了眼对面仍面色严肃的谢回,道,“要见见阿瑜吗?”

  听到小未婚妻的名字,谢回激动的情绪,倒是缓和了下来,他翘了翘唇,看了一眼好友,感慨道,“既明,有没有人说,你变了?”

  陆则抬眼。

  谢回见他不作声,也不介意,他习惯了好友的寡言少语,直接道,“变得有人情味了。从前我来见你,你可从来不会给我行这个方便的。还是说,你成亲了,抱得美娇娘了,便可怜起我这个孤家寡人,孤衾清寒了?”

  陆则不吭声。

  他以前的确不会这么问。他和谢回虽是好友,但并不会刻意帮他接近阿瑜,哪怕两人定了亲,他也觉得,没必要腻歪到这个地步。

  如今他成了亲,有了自己喜欢的小娘子,方同情起自己这位好友了。等了十几年,还没等到头,实在是有些可怜。且在他的梦里,阿瑜也的确喜欢谢回,满心欢喜等着嫁给他。

  谢回倒是仔细想了想,摇了摇头,“罢了,你们卫国公府是人人趋之若鹜的高门,又是大年初一,上门的人不少,别叫人看去了,坏了阿瑜的名声。今日就不见了,你替我捎件礼给她吧。”

  说起等,天底下大概没有比谢回更能等的人了。

  他和陆书瑜的亲事,始于他父亲谢纪的一次固执己见。那时陆家四爷和四夫人舍身于边关,只留下陆书瑜这么一个孤女,消息传回京城,自是引得众人唏嘘,旁人一般也就唏嘘两句,顶了天私底下说一句,这陆家四爷是庶出,生母早就病没了,亲爹也没了,如今就剩下这么一个闺女,不知道日后怎么过。

  但谢纪不一样,这人刚正不阿到了极点,最看不惯的就是不公平之事。

  旁人只是说几句闲话,还怕被卫国公府给听见了,谢纪却是直接在朝上指了出来,还是当着陆二爷兄弟两个的面,一副“没错,我就是怕你们陆家不好好对待忠良之后”,浑然不理睬一脸莫名的陆家兄弟二人,侃侃而谈,然后就把自家儿子给“卖了”。

  没和妻子谢夫人商量,更没知会儿子一声,直接向陛下求了两家的婚事。

  那时谢回才刚参加了殿试,是十几年以来最年轻的探花郎,前途一片光明,是无数官眷心目中的良婿人选,而陆书瑜,还只是个说话都磕磕巴巴的小女孩儿。

  白日还在和友人喝茶说话的谢回,回到家,就发现,自己多了个小十一岁的未婚妻,他若生得再早几个月,都能大她一轮了。

  这一等,都快十年了,他那时十六,现在都快二十六了,同龄人膝下早就儿女成双了,他呢,还在苦兮兮地等,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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