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下常有这种作法,尤其是官宦人家,未出生的胎儿,或者一出生便夭折的小孩儿,是不能造坟茔的,多是双亲在道观,为它供一盏长明灯,盼那婴孩在底下也能吃些香火,早日投胎转世。
虽不知是否真的有用,但多少是种寄托。
女冠听罢,倒是没有任何怀疑,一来陆则神色严肃,不似作伪,二来以她看人的本事,观二人举止,虽看得出他们是夫妻,但性格却大有不同。
方才扶她的夫人,神色柔和,眉顺眼开,面带愉色,一看便是心地温和良善的面相,这位郎君却不同,虽相貌清冷俊逸,额高鼻高,确是大贵之相,应当是出自高门,命中显贵,但细细看去,他眉宇间带了几分戾气,这样的人,是不大可能为了让她收下钱而撒谎的。
对他而言,是不屑于扯这种谎的。
女冠修道不精,看人倒是准的,略想了想,便答应下来,又问了那孩子殁去的月份,细细记下,才道,“贫道一定不负所托,日夜供奉明灯。”
陆则却不再说什么,只沉默着点头,接过那背篓,捆在马背上,抱江晚芙上了马,江晚芙同那女冠告辞,□□的踏霜便慢悠悠继续朝前走了。
马蹄嘚嘚,女冠目送马背上的夫妻二人走远,身影渐渐隐匿于山林之间,她低下头,看了眼手中沉沉的荷包,想起自己先前所见,虽给钱的是那郎君,但给她留下印象的,却是先伸手扶她的夫人。
那小娘子既生了仙人之姿,又心存良善,温柔待人。她若与谁在一处,是定能影响那人行善的。
“一人心善,两人行善,福泽延绵。”女冠口中念叨了一句,觉得甚是有理,想起观中还在等她回的众人,忙起身朝回走。
……
这女冠心中所思,已经走远的二人,自然无从知晓了。
踏霜不急不慌朝前走,越往山里走,未化的积雪越多,岩缝、石边,冬日的林间很安静,连鸟叫声都听不见一声,唯有一阵阵的风,时不时吹过,晃动树梢,窸窸窣窣。
说起来,虽冷清了些,但也别有一番兴致的,嘈杂的地方待久了,这样安安静静的,让人不自觉整颗心都沉寂了下来。
江晚芙却没心思赏景,因越往山里走,越发冷了,她便从先前的面朝前方,变为现在的被陆则拥在怀里,男人似乎是怕她冷,沉默地将披风裹得严严实实,一只手拉着缰绳,一只手牢牢压住披风。
披风里很暖和,江晚芙几乎吹不到一点儿风。她抬起埋于男人胸前的脸,看向陆则,见他沉默不语,不由得想起他先前同那女冠所说的故友的孩子,她看得分明,他说起那孩子时,面上有种让人分辨不清的复杂情绪,比怜惜深,又不及悲痛,同时又有着落寞和愧疚,实在很复杂。
仿佛也是从那时起,他便有些心事沉沉。
旁人大约看不出,但江晚芙与他夫妻一场,早已心心相惜,如何不知枕边人的情绪。她垂下眼,想着如何找机会开口。
陆则却在她之前开了口,见方才还因出游而雀跃不已的小娘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他略略低了头,看向怀里的阿芙,见她鼻尖冻得有些红,额上还留有先前抵在他胸前压出的红痕,正乖顺垂着眼,不知道琢磨些什么,娇气又怜人,因想起女儿而失落的情绪,也缓和了。
说到底,他那样不舍那个孩子,仅仅只是因为,那是他们的孩子。
若是换做别人,怀了他的骨肉,与他而言,就只是块肉而已,无论是死了,还是活着,他都不会在意。
“觉得闷了?”陆则低声询问。
江晚芙抬起头,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嗯,夫君,还要多久才能到?”顿了顿,皱皱鼻子,小声地道,“腰都酸了。”
陆则被她那副娇气模样逗笑了,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他是极爱她在他面前才有的,那些小脾气、小表情,外人从来看不见她这一面,是独属于他的。
陆则看了眼路,道,“还有半个时辰不到。”
江晚芙露出恹恹的神色,委屈道,“还有那么久啊……”
陆则在宣同打仗的时候,行军动辄一天一夜起步,那个时候就是大腿磨破了,都没人敢来他面前,叫苦喊累的。偏偏现下小娘子喊累,他非但不觉得她多事娇气,反倒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她娇气又如何,他乐意惯着她的这点小娇气。
他想了想,开口道,“那你睡一会儿,很快就到了。”
江晚芙自然不肯睡的,她又不是真的忍不下去了,不过是想叫陆则高兴些,不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和早上故意生他的气一样,不过是朝他撒撒娇,转移他的注意力罢了。
“不好,睡不着的。”她摇摇头,像是思索了一下,道,“夫君陪我说说话吧,这样我就不闷了。”
陆则自然一口答应,“好,说什么?”
江晚芙听得想扶额,说实话,陆则虽很疼她,很多事情上都顺着她,照顾着她,但他的确不是个很有情趣的夫君,居然问她说什么?
这怎么能问她呢?!知情识趣的郎君,早就满口甜言蜜语哄人了啊!
不过,江晚芙也习惯了陆则的性格,时间久了,还觉得他这样有什么说什么,事事顺着她的郎君,更合她的心。
兴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对,这话是形容女男子的,她这是情人眼里出潘安?
江晚芙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也没怎么想,随便就找了个话题,开始同陆则说了起来。
“夫君可还记得上回年宴的时候,三弟找我帮忙,给薛六娘子捎一份及笄礼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