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二爷听着,有点茫然。
陆勤却不再说什么,转而提点了几句陆二爷朝堂上的事情,他不是话多的人,言简意赅,几句说完,就跟陆二爷示意,“你先去碧玉轩吧。”
陆二爷起身,出了门,跟被喊过来,在侧厅喝茶的陆三爷打了个照面,陆三爷倒是恭恭敬敬叫了声,“二哥”。
兄弟打过招呼,陆三爷也进了书房。
对于陆三爷,陆勤倒是没什么好不放心的。陆三爷性子温吞,打小就是好脾气的,跟在几个哥哥屁股后头,乖得不得了。长大后,更是稳重,哪怕是在外头,也从来不打着陆三爷的幌子,行事低调。
陆勤叫他坐,温声开口,“叫你过来,其实也没什么事。我明日去宣同,二郎毕竟还年轻,难免莽撞,你与老二是做长辈的人,他做得不周到的地方,你们提点他一句。”
陆三爷好脾气应下来,体贴道,“弟弟知道。府里的事情,我跟二哥会帮衬着的,再不济去求族里的长辈,我也抹得开这个脸。家里的事,您不要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您自己多保重才是。”
陆勤心中熨帖,拍拍陆三爷的肩,点点头,“我会的。”
兄弟二人也没说几句话,陆三爷就起身告辞了。他知道,兄长每回去宣同之前,都会把家里安排得妥妥当当,一家之主不是那么好当的,旁人只看卫国公如何风光体面,娶的是公主,连皇帝都对他以礼相待,但这都是大哥自己打拼来的。
十几岁起去战场,身上的新伤、旧伤,不知凡几。
陆家没有哪一任家主,不是靠着战场上一刀一刀打拼出来的。他们这样的人家,本来是最容易兄弟阋墙的,树大分枝,皇室也巴不得他们兄弟不和,但他们不会,无论是他还是二哥,都不会去争,不是因为他们是庶出,而是因为他们心里明白,想要权力,就要豁得出性命,担得起祖宗基业。
送走陆三爷,陆勤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了片刻。
他觉得自己脑子好像有点重,但他没朝生病的方向想,一来他一贯身强体壮,连风寒都很少得,二来,他这一整日都在见客,大抵只是累了。他这一次走得着急,来不及似往日那样,慢慢布置。
门外烽孟敲了敲门,低声道,“国公爷,世子过来了。”
陆勤按了按眉心,睁开眼,“嗯”了一声,“叫他直接过来。”
烽孟应下。过了片刻,陆则便推门进来了,“父亲。”
“坐。”陆勤点头,示意他坐,微微朝前靠了靠。下人进来换了新的茶盏,又很快退了出去,门咯吱一声被关上,书房里恢复了安静。
“我明日走,府里的事,就交给你了。你往日也做得很好,我没什么要多说的。胡庸父子……”陆勤顿了顿,接着道,“这父子仗着陛下宠信,祸乱朝纲,处理便处理了。你……”
他想提醒陆则一句,不要在这些事情上费这些功夫,他在刑部干得再好,也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以往朝堂上有胡庸,六部、都察院、大理寺、内阁等各处相互钳制,对卫国公府而言,其实不算什么坏事。
真把胡庸处置了,都察院那些老家伙就满意了,也未必。佞臣有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处置是处置不完的。
但他又想到,陆则身上,总归流着一半刘家的血。他并不担心,他会不顾陆家的安危,倒戈刘皇室,但是,亲近刘家,为皇室安稳考虑、铲除佞臣,是难免的。
宣帝仁弱,不能算是个很有志向的皇帝,但至少,他不像先帝那样虎视眈眈盯着他们卫国公府。这十几年,皇室和卫国公府的关系,已经缓和了很多。偶有冲突,也很快化解。
况且,还有永嘉……
陆勤闭了闭眼,顿了顿,接着道,“算了,你心里有数,我也不多说了。”
陆则颔首,父子二人起身,朝碧玉轩去,一顿饯别宴,其实吃得不怎么热闹,但也称不上压抑,陆家早就习惯分别,且往前推几十年,那时候才是凶险。
宴毕,众人皆散去。
陆勤先送了母亲回福安堂,才回了明嘉堂。进门之时,丫鬟正好端着水盆出来,他进了内室,看见永嘉从盥室出来,她穿着寝衣,头发还是湿的,听见动静,便下意识抬眸,朝这边望过来。
清凌凌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温柔。
永嘉是很温柔的性子,她虽有公主的娇气,但并不体现在性格上。她脾气好的,仿佛不像一个公主。
陆勤没开口,叫了嬷嬷进屋,淡淡说了句,“伺候公主擦了头发再安置。”说罢,便没去看永嘉,去了书房。
他在书房坐了好一会儿,但其实什么也没做,刚才宴上,他喝了点酒,不算多,但身上有点发热,脑子也有点重,可能是醉了。陆勤在书房了坐了会儿,下人送了醒酒茶来,琥珀色的茶汤,入口有点苦,他一口气喝了,才起身回了正室。
永嘉已经睡下了,淡青色的帐子没有合上,她背对着他,侧身躺着,睡得很安静。屋里留了盏豆油灯,昏黄的烛光,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陆勤站着看了一会儿,如昨晚那样,开了柜子,取了被褥出来,铺在一旁的四足罗汉床上。也懒得脱衣,就那么合衣躺下,酒意冲得他脑子有点昏,片刻的功夫,便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
永嘉是半夜发现,陆勤发热的。
她本来就睡得不是很沉,那晚把话说破之后,她心里并没有觉得后悔,但也没觉得多么快意,其实那些话,她很早就想说了,起初是二郎年幼,她劝自己要隐忍,后来二郎长大了,她却已经不想说了。
可能是憋得太久了,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最开始想出这些话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是报复陆勤,亦或是宣泄自己的委屈和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