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宣帝当然是很高兴的。一来,宫里已经太久没有这样的好消息了。皇室子嗣一贯称得上是稀缺,宣帝那一代,就只有一子一女,故而姐弟二人关系才能这么好。宣帝膝下,也好不了多少,不过一子二女罢了。二来,宣帝沉迷修道,为的不过是延年益寿,人到中年,竟还能让妃嫔孕有龙胎,岂不正说明了他的龙精虎猛。
所以,刚刚得知消息后,他连汇报正事的外甥都抛下了,兴冲冲就去看万贵人了。
这会儿看见外甥,宣帝那股子毛头小子的兴奋劲儿,倒是过去了,不自在摸了摸鼻子,状似轻描淡写地道,“万贵人年纪小,身边的人也不经事,这点子小事,也闹得大动干戈。刚才的事,你继续说吧……”
话是这么说,但很明显,宣帝已经没什么心思仔细听了。
陆则也三两句把话说了。说过正事,宣帝的兴致上来了些,说起陆则幼时,“……你刚进宫念书时,才这么点高……你那时还跟太子闹得不高兴,你不理他,他却处处招你,朕那时候还把太子喊过去,骂了一通,说他不懂得兄弟孝悌,罚他抄弟子规的孝悌篇……”
陆则也是一笑。他在外人面前,是难得笑的,宣帝常说他过于规矩。陆则道,“臣那时年幼懵懂,如今想想,实在不该。太子只是想同臣玩,只是用错了法子,并无坏心。”
宣帝听到这里,倒是一愣,摇摇头,“朕还以为,你同太子不亲近,倒不想,你还替他说起话来了。”
陆则低头,看了眼茶盏里浮起的茶沫,语气坦荡地道,“为臣者,忠于陛下,自不该同太子太过亲近。也并非说情,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宣帝听了这话,倒很是高兴。他以前最信任的是胡庸,结果胡庸被都察院和大理寺给弄下去了,他虽仍想用他,但也不得不缓个几年。手边无人可用,自然就想到了陆则,他既是他的外甥,又忠心耿耿,懂得揣测圣意,说的话、做的事,无一不令他满意。
可能是万贵人有喜,让宣帝念起了父子旧情,又或者是陆则的求情,总之陆则走后,宣帝坐了会儿,叫了高思云进来,“你去安排一下,朕去趟东宫。”
高思云小心翼翼看了眼皇帝,凑趣道,“今日是皇太女生辰,陛下突然亲临,太子必然惊喜。”
宣帝本就心情好,听了这话,倒是笑,“就这么办,不必知会东宫了,朕直接过去。”
……
是夜,立雪堂里,江晚芙同陆则已经躺下,灯都已经熄了的。
一片雨声之中,有人匆匆从月门处进来,叩开了门。庑廊下的动静,终于惊动了江晚芙,她被惊得动了一下,就被陆则抱住,他的肩膀宽厚,胸膛是温热的,结实有力的臂膀,给她一种很安心的感觉。
江晚芙缓了一下,慢慢坐起来,轻轻地问,“夫君,怎么了?”
“我也不知。”陆则摇摇头。今晚守夜的纤云,已经进来点了蜡烛。灯芯被点燃,豆大的火苗一窜,屋里顿时有了亮意。
纤云屈膝,“是常宁护卫长。”
陆则嗯了声,安抚一般摸了摸江晚芙的侧脸,下了榻,抓了架子上放着的黑色大麾,出去了一下。
江晚芙趁着这空隙,便起身吩咐纤云,给陆则准备衣裳,要是没什么事,常宁肯定是不会来后院的。这么一副着急的样子,肯定是出了什么事了,只是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纤云刚把衣裳准备好,陆则便回来了。他的神情倒很寻常,解下斗篷,看了一眼纤云,纤云就规规矩矩出去了。
江晚芙看他回来,就想下榻,脚刚碰到鞋子,陆则几步就迈到跟前,打横抱起她,把她放回了榻上,他低下头,替她理了理碎发,低声道,“宫里出了点事,我要进宫一趟。你安心在家里睡,要是睡不着,叫惠娘来陪你。”
江晚芙一听是宫里的事情,就怕是自己耽误了陆则,也不敢多问了,怕她一问,陆则还要跟她解释。虽说陆则做事,一贯是心里有数,但她又知道,他对她,却是有着超出一般的耐心,就忙道,“好,衣服我已经让纤云准备好了。”
陆则嗯了一声,安抚地摸了摸小娘子的后颈,起身更衣,很快出了内室。
江晚芙被这么一折腾,自然是什么睡意都没有了,索性拥着被子坐着,听着外头的雨声。雨下得很大,打在窗户上,声音很大,还夹杂着几声震天的春雷声。
雷声太响,震得她心里有点慌。
但其实,傍晚的时候,就开始打雷下雨了,她那个时候,一点害怕都没有,靠在陆则怀里,一下子就睡过去了。好像在他身边,什么害怕、惊慌之类的情绪,都会主动远离她一样。
江晚芙胡思乱想了一通,惠娘就匆匆进来了。有惠娘陪着,江晚芙倒是略微有了些睡意,闭上眼,不知过了多久,才睡了过去,只是睡得不深,胡乱做了几个梦。
好像是梦见打雷下雨,她在一个屋里,四周的摆设很陌生,既不是她熟悉的立雪堂,也不是她在苏州曾经住过的院落,什么都是陌生的。
她在给什么人烧纸钱,铜盆里火苗窜动着,做成铜钱样式的纸币,被火舌一灼,立刻烧得只剩下灰。有夹杂着雨水的风吹进来,吹在她的脸上,很冷,甚至是有点疼的,但她好像没感觉一样。
江晚芙有点茫然,她在给谁烧纸钱啊?
这个梦很快结束了,几乎是没有间隔的,江晚芙接着做了第二个梦。
她看见自己,坐在梳妆镜前,一个仆妇站在她身后,替她梳着头发。江晚芙想看看那个仆妇是谁,却好像不能动,直到仆妇给她梳好头发,扶她起来,她才看见那个仆妇的样子。
她是没有脸的……
虽然梳着妇人的发式,但整张脸都是模糊的,她看不见她的眼睛鼻子和嘴巴,但却听得到她的声音,细细的声音。
“娘子要保重身子呢……娘子是双身子了,要多吃些……最好是生个男孩儿,男孩儿传宗接代,娘子总有个依靠……男子的宠,也就是那么一回事……也是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