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盘算,卫国公府几乎把老弱病残四个字占全了,眼下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那个腹泻的小厮,阴差阳错的,给府里提了醒。上至各房主子,下至小厮仆妇,都有所防备,药也备得够足,她前几日才叮嘱药房采买了一批,原也是抱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想法,结果还真的用上了。
府里的布置,江晚芙心里有底,哪怕真的封府,她也并不怕,至少各管事来回话,目前府里没有一例疑似得了瘟疫,倒推回去,那出去施粥的管事小厮,应当暂时是安全的,再加上阿弟信中所说的,他们中有应对瘟疫经验的侍卫。
那应该是、是不会有事的……
江晚芙逼着自己不去想那些,理智地安排好所有事情,直到惠娘进屋,说陆老夫人请她过去。
到了福安堂,永嘉公主竟然也在,婆媳二人见她进来,老太太便先发了话,“庭哥儿的事情,我跟公主已经知道了。”
江晚芙也不觉得意外,阿弟跟着出去施粥的事,府里不少人都知道,老太太也问过一句,还夸赞他“小小年纪,却有仁德之心”。她微微屈膝,“都怪孙媳放纵了他,才害得府里受了牵连。”
“你这是什么话?”陆老太太轻轻皱眉,不赞许地道,“什么牵连不牵连的,都是自家人,你说这般客套话做什么?再说了,施粥这事,府里年年都做,庭哥儿是个好孩子,年纪虽小,却懂得体恤民苦,是个难得的懂事孩子。这事既不怪你,也不能怪他。”
永嘉公主也点头,有婆母在先,她就没说那些宽慰人的话了,但她心里,却也是拿江晚芙当半个女儿看待的。二郎一走,偌大个府邸的中馈,都是她一人撑着,还要来陪她,婆母这里,她也是时时孝顺着,妯娌之间的关系,她也处理得当,永嘉公主虽不管事,却也是看在眼里的。
她直接道,“这事你放心,我来处理。我今日就进宫。”
永嘉公主跟陛下是同母所出的亲姐弟,感情自是不一般,虽自从永嘉公主嫁了人,为了避嫌,既不管卫国公府的事,进宫的次数也少了,但血缘摆在那里,宣帝不可能不卖她面子。
而且这些年,别的皇亲国戚四处给宣帝找事,仗着皇室人丁稀少,求这求那,唯独永嘉,很少跟皇帝开口求什么。
江晚芙听了,却是沉默了一会儿。其实最开始,她也想到了永嘉公主,若是她开口,陛下无论如何都会考虑,只要有一丝希望,她也愿意去试一试的。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陛下金口玉言,永嘉公主进宫去求,往轻了说,是担忧自家小辈安危,但往重了说,却也能说是抗旨不遵。而且,倘若瘟疫蔓延到内城,甚至是皇宫,哪怕跟阿弟无关,那些谏臣也绝不会放过永嘉公主,乃至国公府。
这还都是从私利说,江晚芙最担心的,也是最怕的,是万一……万一真的因为阿弟一个人,害得瘟疫传到内城,那么多百姓的性命,她担得起,阿弟担得起吗?
那都是人命啊……
活生生的人命。
永嘉公主从她的沉默中,察觉到了些什么,温和开口,“你不用替我为难,那是你亲弟弟,不是别的什么人。”
江晚芙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轻声细语开口,“我先替阿弟,谢过祖母和母亲一番慈爱之心。我也的确很担心阿弟,但却不敢因一己之私,便叫母亲冒险入宫。若是别的事,我便也厚着脸皮开口了,但事关内城百姓的安危,我承担不起,阿弟也承担不起。陆氏一门,祖祖辈辈为了大梁安危,镇守边疆,公爹如此,夫君亦如是,满门忠烈。我虽一介女子,却也知道什么是大义。且阿弟他,是自愿留下的,我尊重他的选择。”
她说这话时,是站着的,腰背挺得很直,纤瘦的脊背,清瘦而坚韧。微微抬着头,眼神并不锐利,只带着她往日里便有的明润和清亮,声音不高,甚至因她的苏州口音,显得有几分软糯,却让老夫人和永嘉公主,听的皆是微微一怔。
片刻,还是陆老夫人先开口,她不住点着头,“好孩子,你不愧为我陆家妇。庭哥儿小小年纪,也是行事周到,心怀天下。”
永嘉公主眼神柔和下来,轻轻颔首,“话是如此,你说的很对。但是,我还是要递份折子进宫。虽不能放你阿弟进城,但给些便利,想来陛下是不会不应的。”
江晚芙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永嘉公主的意思,顿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虽然不能冒险让阿弟进城,但看在永嘉公主的面子上,照顾一二,却是不过分的。譬如安排个单独的、远离人群的院落,安排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之类的。
这样,阿弟的安危,至少多了一重保证。哪怕他真的不幸中招,有永嘉公主的说情,御医也一定会尽全力救治的。
从理智的角度,她知道阿弟选择自己留在西郊,是对的,既是对他自己负责,也是对内城所有百姓负责。
但从感情上说,阿弟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她怎么能放心他涉险?
哪怕她表现得再冷静,这个时候,也是鼻子一酸,江晚芙忍着泪,深深屈膝,低头道,“多谢母亲。”
方才冷静镇定的人,忽的掉了泪,永嘉公主看着,反而有种真切感。哪怕再稳重,也才十七八的年纪,不过还是个小姑娘而已。
江容庭的事情,便这样定下来了。永嘉公主回去后,便立即写了折子,叫人送进宫里去。但因为皇宫已经严禁进出的缘故,折子耽误了很久,直到夜深,才送到宣帝案头。
以往这个时辰,宣帝早已睡了。
但他今晚却很清醒,宫殿内灯火通明,高长海瞥见伺候的小太监打了个哈欠,立马严厉瞪了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下去。他亲自上前,端起茶壶,给宣帝倒茶,轻声道,“陛下,您喝茶醒醒神。”
宣帝揉了揉眉心,没作声。片刻后,才想起来问,“太子呢?还跪着呢?”
高长海没敢说话。
宣帝抬头,“朕让你说。”
高长海利利索索跪下,低声道,“原是跪着的。太子体弱,晕了过去,皇后娘娘就把太子带回去了。”
宣帝一张脸,倏地沉了下来。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翻开案头的那一本折子。盖着永嘉公主的印,他草草扫过,神情渐渐缓和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