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则静静听着,此时微微蹙眉,“害怕什么?”
江晚芙抿了抿唇,艰难地说出那两个字,“疯子……”刚说完,却觉得陆则的手,顿了顿,而后缓缓地朝上,落在她的后颈处,轻轻揉了揉,头顶传来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他叫了她的名字,还道,“……抬头,我有话和你说。”
江晚芙犹豫了会儿,还没动作,便又听到他的声音,还有他轻轻揉弄她后颈的动作,“算了,不抬也没关系。就这么说也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其实陆则也没有说什么话,江晚芙却觉得鼻子酸得厉害。这病就像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爆发的隐患,外祖父有,母亲也有,她也会忍不住想,或许哪一天,她也会得一样的病。江仁斌害怕,也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
“我不害怕,”陆则淡淡的声音响起,继续道,“旁人我不知道,但我不怕。”他顿了顿,语气中透出点无奈来,“阿芙,你觉得这是很严重的事吗?”
江晚芙听得稀里糊涂的,愣愣地抬头,眼睫上还沾着泪,鼻尖微红。
陆则抬手,用食指拭去她睫毛上的泪,声音不由得温和下来,“你觉得你能做什么?记不住事、伤人,最多不过是失手杀人吧?那我呢,我杀了那么多人,你会害怕我吗?”
江晚芙张了张口,还是先摇了摇头,才道,“这怎么会一样……你那是为了打仗。”
陆则笑了一下,“有什么不一样?说起来,还是我更可怕些,你看看外头,怕你的人寥寥无几,怕我的倒随处可见。且不说你不一定得这病,就算你得了,你觉得你伤害得了谁?孩子?他进进出出几个乳母几个嬷嬷照顾着,你哪有动手的机会……还是我?”
陆则说到他的时候,语气的笑意,几乎掩都掩不住。江晚芙本来心里难受得厉害,此时都被他笑得有点恼了,没什么底气的反驳,“……我有那么没用吗?万一你醉了,或是睡着了呢……”
陆则止住笑意,继续正色道,“那就是我的命,我命中该死在你手里,那我也心甘情愿。”他顿了顿,忽地开口,“阿芙,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前世吗?前世,一直到死,你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一个也没有。江仁斌说你母亲疯了,我倒觉得未必,正是因为她那时尚存有一丝的清醒,她知道自己所遇非人,也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留下你,你或许会过得很艰难,她才想带你走。所以,阿芙,你觉得你会是第二个岳母,我会是第二个江仁斌吗?”
江晚芙抬起眼,看见陆则眼中掩饰不住、也从不掩饰的情意,没有一丝迟疑地摇了摇头。
陆则眸中露出淡淡的笑,长臂收拢,把她抱到怀里,低头吻了吻阿芙的额头,轻声道,“那你怕什么……倘若真的有那么一天,我带你去一个杳无人烟的地方,只有你和我,我会守着你,你不用害怕自己伤害任何人。”
江晚芙紧紧地抓着陆则的衣襟,眼泪一下子便涌了上来,她哭得厉害,鼻尖、脸颊全都哭红了,陆则便也很耐心地哄着,一直到夜深,江晚芙才哭得睡了过去。
翌日醒过来,却没看见陆则,惠娘听见动静,带了个伺候的丫鬟进来,边服侍她起来,边就先把话说了,“陛下去了江家,还留了话,道中午要回来用午膳的,若是迟了些,叫您等他会儿。”
江晚芙本来听到陆则去江家,还在想他去做什么,等惠娘说了后半段,她就有些哭笑不得了,他如今做事比以前还肆意了些,爱憎分明,喜欢的便捧在手心里,厌恶的便连样子都懒得装……
这样也好,江仁斌毕竟是她和阿弟的生父,这是不争的事实,她不可能要他还母亲的一条命,从江家搬出来,也是想彻底了断这血缘关系。陆则这么做,反倒是帮了她。
江晚芙没继续想这些,用了早膳后,便带上姚晗和元哥儿去园子里玩,小家伙对于和母亲一起出去玩这件事,很感兴趣,一见母亲伸手抱他,便十分雀跃地拍手,肉乎乎的胳膊环住母亲的脖子,贴心地靠在她胸口。
姚晗倒是不同弟弟争宠,他也很喜欢弟弟,常常抱着不放,此时还摘了枫叶送到弟弟面前,“弟弟,给!”
元哥儿肉肉的小手,稳稳接过枫叶,很给面子地冲哥哥笑,他是很少朝母亲以外的人笑的,这么久也就只有姚晗这个小哥哥和做舅舅的江容庭,有这个荣幸。
不过他爹是皇帝,倒没人敢说什么,不管伺候的乳母还是嬷嬷,就连白嬷嬷,都一脸真诚地道,“娘娘不必担心……贵人便是如此,喜怒不形于色,悲欢不溢于面,这同贵人语迟是一个道理。”
江晚芙自觉自己在这方面的经验,比不过惠娘和白嬷嬷,便也不为儿子担忧了。
看过枫叶,一大两小又去池塘边看鱼,惊得几个嬷嬷连连上前劝说,江晚芙一贯是听劝的,便抱着儿子朝后退了退。嬷嬷叫了小厮来,捞了几尾锦鲤,寻了个铜盆养着端来,一尾尾养得很胖,游得却格外的灵活。
江晚芙照旧趁这机会教儿子说话,指着鱼道,“元哥儿,这是小鱼。”
一堆伺候的嬷嬷丫鬟,都饶有兴致地看元哥儿学说话。元哥儿抬起脑袋,看见远处走来的男人,咿咿呀呀了两声,江晚芙没听懂儿子想说什么,倒也不气馁,正准备叫人把锦鲤放生,一抬头,却看嬷嬷等人都齐刷刷跪下去了
陆则一身云白的常服,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走到她面前,从她怀中接过儿子,略有几分嫌弃地道,“沉死了,多大了,还要你娘抱着……”
元哥儿仿佛知道这高高大大的男人面上的嫌弃,刚刚靠在母亲怀中一脸乖顺的表情,顿时也没了,板着脸,父子二人一大一小沉默对视着。
江晚芙看得好笑,刚准备开口,却见儿子眨眨眼,哇地一声哭了,两只肉肉的胳膊朝她伸来,哭得可怜兮兮的,竟还含含糊糊地叫了一声娘。
“娘、呜呜娘——”
江晚芙又惊又喜,“夫君,元哥儿会说话了!”
陆则本觉得这臭小子分明是故意的,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偏这时候开口,不过是想要阿芙抱他罢了,但看阿芙欣喜的眼神,却也不由得带上了笑容,把儿子给她抱了。
罢了,这小子上辈子没娘,也是可怜,就由他小时候撒撒娇吧。再长大些,就把他丢给张元他们,要做太子的人,可不能自幼就荒废了课业。
陆则心里想着,一手牵过小姚晗,一手揽着妻子的肩,一家四口转身朝里走去。
一阵秋风拂过,枫叶沙沙作响,正到了花期的芙蓉花,也被吹得花瓣轻颤,蕊香四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