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夫人问罢,一张脸紧紧绷着,想起那混乱的一晚。她后来亲自查过,的确是那两个婆子遭人算计,并无人指使,但眼下的情形,却让她不得不多想。
如果二郎一开始就对阿芙动了心思,以他的性子,绝无可能眼睁睁看着阿芙嫁给旁人,这其中,没有他的手笔,陆老夫人是无论如何都不信的。或许不是他谋划,但他在其中,绝无可能没有半点举动。
面对祖母的逼问,陆则只是轻轻垂眸,容色清冷,面色平静,开口缓声道,“今夜之事,的确不是意外,孙儿蓄谋已久。”
至于兄长的事,陆则也不打算解释什么,他的确看见林若柳进了那间厢房,他可以拦着兄长,但他没有。他默许了事情发生,也不怕承担祖母的怒火。
就算没有林若柳主仆的主动算计,他也会设计毁了这桩婚事。
所以,他也认。
“好一个蓄谋已久?!”陆老夫人几乎震怒,脸色难看得厉害,她点头,道,“你把什么都算计得明明白白。你明知你兄长生性仁厚,迟疑不决,所以逼得他不得不选林若柳!你明知我怜惜阿芙那孩子自幼失母,不舍逼她失贞远嫁,所以逼得我不得不点头答应!还有阿芙,你明知她心软良善,念及救命之恩,不会见死不救,所以你便挟恩图报!陆则,为了一己之私,不顾兄弟情义,挟恩图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你认是不认?!”
陆老夫人这话,不可谓不严重,但陆则听罢,没有半句辩解,只沉声道,“认。”
陆老夫人颔首道,“好,你认。那也免得说我冤枉了你!”
“来人!”下一秒,她扬声唤了嬷嬷进来。
守在门口的心腹嬷嬷听见动静,赶忙进来了,头也不敢抬,更不敢看正厅里跪着的世子,她不知出了什么事,但也猜得出,绝对是大事,只恭恭敬敬道,“老夫人。”
陆老夫人冷冷开口,“取我的鞭子来。”
嬷嬷闻言,吓得险些跪下去,看了眼老夫人的脸色,才毕恭毕敬退了出去。片刻,带着鞭子回来,小心翼翼拱手递上前。
陆老夫人一把接了鞭子,让那嬷嬷出去。
那是一条软细鞭,长九寸,鞭身细软,牛皮鞣制,掺了牛筋,鞭头红珞,鞭柄铜制鎏金,细长一条。
陆老夫人言情书网出身,也是斯斯文文、养在深闺的贵女,后来嫁入国公府,夫婿是个练家子,情浓之时,她也跟着学过一招半式。学的不好,但一手鞭子,倒是学了有老国公爷的几分精髓。
陆老夫人手腕一抖,软鞭落地,冷声道,“脱衣。”
陆则应是,抬手将外衣脱了,只着一件轻薄雪白的里衣。
“咻”地一声,软鞭破空劈去,顷刻间抽在陆则的背上,原本干净雪白的里衣,只受了一鞭子,就有血渗了出来。
就连又是数鞭。
陆则一声不吭,持鞭的陆老夫人更是一言不发,短短一盏茶的功夫,数十鞭,鞭鞭落到皮肉之上,没有丁点心软。
死寂的正厅内,没有一点声响,只剩下鞭子打在皮肉上的声音,一鞭一鞭,一下一下,陆则直直跪着,腰背如雪山松竹,坚韧不断,没有半点弯折。
那根难得派上用场的软鞭,已经完全被血浸湿,鞭头红珞沾染了血迹,红得愈发刺目。
陆则依旧一声不吭,不避不躲,忽的,一鞭子下去,雪白薄衫被抽得撕裂开,勾住红珞头,被扯下大片。
顷刻间,陆则背脊彻底裸露在空气中。
陆老夫人蓦地就停住了,怔怔看着陆则的脊背,薄衫褴褛,露出底下的匀称骨肉,有血淋淋的新伤,这是她刚打的,但更多的,是旧伤。有从前习武留下的,也有先前打仗留下的。
一眼看过去,竟没有半寸完好无损的皮肉。
陆老夫人忽的失了力气。
从二郎出生那一日起,陆老夫人就知道,他注定和别的郎君不一样,他是嫡子,是未来的卫国公,他必须坚忍不拔,沉稳可靠,如他父亲那样,扛起国公府门楣,扛起九边重镇,乃至扛起整个大梁的安宁。
这是他生下来,就背负的责任。甚至,还要更多。不仅仅是陆家的,还有大梁皇室的。
所以,别的兄弟可以任性贪玩,可以被呵护着长大,陆则不行,他必须比别人更优秀,更刻苦,同时,也更孤独。
看着眼前固执的陆则,陆老夫人的眼前,却浮现出他幼时的模样。
京城的冬天,一贯是很冷的,每日卯时不到,二郎就会来给她请安,小小的郎君,还不及桌高,也不要旁人搀扶,自己迈过高高的门槛,进来给她请安,玉白的小脸板着,穿得规规矩矩,一丝不苟给她行礼问安。
然后出府,入宫。
而那个时辰,他的兄弟们,尚待在温暖的房间里,如三郎那样被庄氏溺爱着的,更是还睡得不省人事。
每日,卯时不到出府,酉时归家,却还不能懈怠分毫。国公府的世子,日后是要领兵打仗的,不能只会舞文弄墨,更要熟读兵书,习得一身武艺。
小小的郎君,在庭院里,跟着父亲习武,扎马步、练拳……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风霜雪雨,寒来暑往,未有一日懈怠。
她未曾见过这孩子叫苦,也未曾见过他喊累,唯有一次,二郎给她请安后,迟迟没走,尚且稚嫩的孩童小声问她,“祖母,我能不能不入宫?”他皱着眉,低声道,“太子表兄从不好好听课,只爱欺负宫女,很吵。我想在家里念书。”
小小的陆则知道,太子是表兄,更是东宫之主,他哪怕不喜欢他,也不能宣之于口,于是,便不想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