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得如此近,元鸢才闻到他呼吸间清浅的酒气。
他喝酒了?
她是知道的,谢锦衣的酒量打小就好,虽然他是不常喝酒的。可今日喝到头晕,定是不知喝了多少。
虽说他刚刚还对她冷言冷语,可听到他说头晕,担忧全然占了她那颗心,哪里还记得什么别的。
可她又怕吵到他,不敢轻易翻身,便压着嗓子问:“头晕得厉害么?我让人给你煮碗醒酒汤可好?”
回应她的只有他不甚平稳的呼吸声,她以为他睡着了,按捺不住要回头去看看时,他又突然开口,拖着浓浓的疲惫:“没事,睡吧。”
一句“没事”,让元鸢的鼻头一酸,她有多久没有听到他这样温柔的同她说话了?
一瞬间,仿佛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可脚踝上的那串银铃又残酷地让她清醒过来。
她转过身,借着月色勉强看清了躺在她身侧的谢锦衣,双目微阖,墨色长发凌乱地散在他的侧脸,看起来只是寻常地睡着了。
他喝醉的时候是看不出来的,但元鸢是知道的,只要喝醉了,他眼尾的那颗红痣就会红得越发厉害。
就像现在这样。
见他忽地皱紧眉头,元鸢只能想到他是头疼了。忙伸出手指搭上他的额角,轻轻地为他揉了揉。
她不想出声吵醒他,便仔细留意他的神情,见他的眉头舒展,才放心了些。
四下寂静,好似连池塘里的“咕咕”声都能听到。
元鸢的手指仍在轻柔地按在他的额角,目光却不可避免地对上他的脸。
靠得太近,似乎将他身上淡淡的酒香也染上了,思绪忽地飘远。
记忆里他唯一一次喝醉酒还是七年前。
其实那一次也是因为她,是她见着酒坊老板挂出的兔子灯笼好看,便怎么也走不动道。
可那老板说那兔子灯笼出多少钱都不卖,她失望极了,也只能恋恋不舍地拉着谢锦衣走。
谢锦衣没走,反而跑过去和酒坊老板打赌喝酒,若是他赢了便将兔子灯笼给他。
老板问他若是输了怎么办,他扬起下巴,一脸倨傲地说他不会输。那老板本来不想理他,可见他这么挑衅,一生气拍桌子答应了。
那时候的谢锦衣才十四岁,谁都不会认为他能喝过酒坊老板。
况且不过是个兔子灯笼而已,元鸢也不是真的非要不可。可不管她怎么拉、怎么劝,谢锦衣都不肯走,只说让她乖乖等他,就跟着老板进了酒坊。
她没办法,只能又急又气地看着他和那酒坊老板喝了起来。她从没见他喝过酒,哪里知道他到底能不能喝,一会儿怕他喝得不省人事,一会儿怕他喝多了难受。
在她又急又怕的时候,酒坊老板先趴下了。
谢锦衣反倒跟个没事人一样,得意地冲她眨了眨眼。然后自个儿去取下兔子灯笼送给她,又在桌上留了酒钱,才带着她一块走了。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问他有没有事,他不仅打趣她太小看他了,还说带她去放河灯。看他生龙活虎的样子,她真的信了他是天生的好酒量。
可她后来才知道那天谢锦衣回去以后趴在床头吐了很久,第二天脸都是白的。
她心里难受极了,问他干嘛那么拼命,只是一个兔子灯笼而已。
他说:“因为你喜欢。”
只要是她喜欢的东西,他一定会想办法替她拿到的。
元鸢敛眉轻笑,谢锦衣这人,有时候她觉得他比谁都聪明,有时候又觉得他比谁都傻。
傻到为了她一时兴起看上的小玩意儿去和别人喝酒喝到吐。
是啊,多傻的一个人。
元鸢用目光描摹他的眉眼,久别重逢,她好像一直没有好好看过他。
他变了,又似乎没有变,明明是一样的眉眼,可现在的他却不再笑了。
哪怕偶尔露出的半点笑意也是冷的。
明明以前他是那么爱笑的一个人,虽然总是吊儿郎当的,可他从来不会藏着心事,他生气就是生气,高兴就是高兴。
为什么,阿锦,你为什么不笑了?
元鸢觉得自己也同他一道醉了,在她没有发现的时候,她的手指已经抵到了他眼尾的那颗红痣上,一点一点,极轻极缓地抚过他的睫毛,最后落到他的眉头。
是想到什么不好的事了么?怎么在梦里也蹙着眉。
“我想你过得好,阿锦。”
元鸢喃喃地低语,声音轻得她自己都快听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