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向晚淡淡嗯了一声,她此刻倒是想起,芥舟子真人在沁州墨宝斋说的话。
一张俏脸立刻绷紧,她道:“先前在墨宝斋的时候,真人看到我手中的山楂饼是何记铺子所买,多提了两嘴这家铺子……”
她话说至一半,偏头去睇谢琛的脸色。
谢琛宽大的衣袖垂在膝前,“嗯,那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很多东西,都不复存在了,只有那铺子那山楂饼,还依旧如昨。”
迟向晚继续不着痕迹地观察谢琛的神态,只见谢琛低笑出声。
“他是不是语意之中明里暗里表露,让你来问我。”谢琛似笑非笑,“抑或是,和你说,不要勉强我说起不愿提的往事?”
他看着迟向晚一脸‘你怎么会知道’的震惊,苦笑着摇摇头,“我就知道,他会如此。”
芥舟子这人,定要给他找些不痛快才罢休。
“你若是想知道,我告诉你亦无妨。”谢琛脸上带着飘渺的笑意。
但那笑,不是春日里的流光,更像是秋日阴雨天的云烟,平静之中带着一丝回忆的惆然,是哀而不伤的况味。
迟向晚也敛了唇畔笑意,她凝重神色,做好默默聆听的准备。
就在此时,一串急促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传入二人的耳畔。
能找到这间隐蔽的雅间的,显然是谢琛的手下。
谢琛脸上闪过一丝奇异的神色,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让外面的人进来。
那人帽檐压得低垂,他先是用余光扫了迟向晚一眼,略一踌躇,还是向谢琛附耳小声絮语片刻。
谢琛略一停顿,很快恢复如常,“打听打听,这几日宫中发生了什么,有什么消息随时过来禀报。”
那人得令,应声离去。
迟向晚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正在草拟诏书。”谢琛答道,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望月楼下,是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的繁华景象。
东市,四方珍奇皆汇于此处,因此商贩游人买者络绎不绝。再往西极目远眺,三坊之隔的朱雀大街以及皇城也可隐约望见,其势恢弘。
他收住了目光,“陛下在与阁臣商讨关于我还俗就藩之事。目前得到的消息是,打算册封我为楚王,就藩于剑南道的梓州。”
迟向晚本端着茶盏,好整以暇地小口啜饮,听到后砰的一声放下。
乍一听到这消息,她脑子一片空白。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迟向晚颦起秀眉,语意凉如水:“为何陛下要下这样一道旨意?”
之前一点风声都未曾听到。
“多半他已经起疑了。”
外面的秋风呼啸而过,像一柄镰刀刮过树叶,当你以为它要止歇时,它却开始又一轮地烦扰,像是群魔乱舞,搅得欲静的树木叶片纷飞,瑟瑟萧萧。
迟向晚静了一瞬,见谢琛正望着自己,她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脱口而出道:“是卢氏。”
她明白,为什么先前,谢琛要让手下去打听这几日宫内发生何事了。
卢氏将倾前还不罢休,定是在皇帝面前挑拨了什么。
她姓迟,是显贵氏族的嫡女,谢琛虽已出家,但他是皇帝亲弟。只要卢贵妃见到皇帝,都不消得多言,只需把这层利害关系摆在他面前,皇帝想不心头警惕都难。
“恐怕还不止。”谢琛淡淡接过了话,“卢贵妃早已被禁足,陛下根本不会听她的言辞,她要得见天颜,只怕是有人襄助。”
一个空灵如水却暗怀鬼胎的女子,此刻浮现于他的脑海。只怕他离京的这段时日,有什么暗潮在汹涌澎拜。
迟向晚现在最关心的,并非这个。她听了谢琛这话,只是随意地点了点头。
她听见自己问道:“那你真的要去就藩?”
她是不可能走的,就算她想远赴剑南道那么远的地方,皇帝也不可能放戍边大将的子嗣离开京城。
也许皇帝下这道旨意,就是忌惮谢琛和朝廷重臣的亲属交往过密,所以才要拆散他们吧。
她不禁道:“如果我当时,没有用掉陛下的那个允诺,前往沁州找你……”
那么皇帝,是不是就不会对谢琛生疑了?
“那结果也是一样的。”谢琛揽过她,他被雨水淋湿的衣裳,此刻已经完全干燥,他的口吻,也是平和而从容,“与你无关,只是陛下对我生出了忌惮,不欲我再留在京城或江南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