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着猜测, 陆芍手指沾水, 在桌案上画着言氏的亲脉。她发觉家虽然子嗣众多, 可嫡出的姑娘却只有一个。
“皇贵妃言瑛...”
她呢喃了一遍,几乎在话音落下的瞬间,耳边似有万千响雷滚落,她视线散开,怀里的多财似是被她吓着,连叫了几声,发觉自己扯着嗓子喊也拉不回陆芍的思绪, 便蹬着肉垫复又跃回窗子上。
“怎么会这样...”
云竹见她惶然失神的模样,吓了一跳,甚至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夫人,您怎么了?”
陆芍一手撑着小几,指骨处泛着生冷毫无血色的青白。
长公主萧双宜的话一遍遍在耳边回响。
“言氏满门获罪,连带皇贵妃和四皇子,皇贵妃言瑛降为嫔位,幽禁于临华殿,四皇子萧启被迫离开母妃,自此养在皇后膝下。”
如若厂督的外祖父当真是言凇,那言瑛便是他的生母,是曾经圣眷浓厚的皇贵妃。
而厂督应当就是众人眼中自幼头角峥嵘,有经天纬地之才的四皇子萧启。
怪不得那日,他说甚么龙血凤髓、天潢贵胄,他是撕裂了华贵外衣,以宫刑流下污血去玷污先帝虚词假意的仁厚礼贤。
一切都对上了。
陆芍手指紧攥小几的桌角,她实在难以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众星捧月的天子骄子,自云端坠落的那日,当会摔得如何惨重。
恐怕四肢百骸都在止不住碎裂。
她眼前逐渐浮现厂督那张疏漠寡淡的脸,都说他阴狠,当烂在阴暗的泥地,却无人追溯他有怎样一段不见天日的过往。
陆芍心口抽疼,她知道,一个人若是尝过甜头,便很难忘却其中滋味。后来你将属于他的一切毫不留情地夺走,就像将相连的骨肉,生生地剥剔下来。
他原来是这样尊贵矜重的人啊,却在朝夕之间从平步天下到步履维艰。
心里的愤恨、落差、苦闷,迟迟得不到纾解,这一切自然比从未拥有还要残忍。
眼下至厂督回府不过三个时辰,可陆芍频频心悸慌乱,一双手摁着小几,几欲起身备车入宫,却又怕自己贸然出府,横生枝节。
线香横放在香插内,上边一星半点的火光涣散开来,似乎比除夕夜的那场大火还要凶勇,熏得她焦灼躁郁,静不下心。
所幸不多时,福来从丰乐街回来。他一面抬袖拭汗,一面问院子里清扫的女使,听着夫人确实回了府,方才长舒一口气。
进了屋子,还不待陆芍询问,他便将街上的景象一五一十地说与陆芍听。
“不过片刻功夫,街衢上的人大半都被驱散,摊贩摆卖的木架子因推搡零散在倒在地上,彩楼上了门闩,屋门紧闭,哪里都是拦人的杈子,四处都是金吾卫的人。我还瞧见不少华盖马车,匆忙瞧了一眼,对着各户姓氏,都是朝中的大臣,依照马车远去的方向,好像是去大内。”
听福来这么一说,陆芍彻底坐不住了。
如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都道是四皇子萧启生还归京,背靠余州士人,声望有加。新主魏辞仁德有之,却缺铁血手腕,压根不是萧启的对手。这回恐怕皇位都未坐稳,就要迫从让位。
然而这些流言蜚语中掺杂的真假只有陆芍知晓,厂督身上流着皇室宗亲的血,那众人口中的四皇子便是冒名顶替之人。
她厘清思绪后,大致知晓城内为何突然风声鹤唳、人心惶惶。冒名之人的背后蕴藏着滔天的阴谋,他们虎视眈眈地盯着皇位,只是她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宫变背后是谁在操手。
陆芍开始惴惴不安,一旦发生宫变,厂督自然要坐镇大内,牵扯其中,她实难厂督瞧见那人顶着他的身份肆虐杀戮时会是甚么样的神情,可他若是站出来,揭露自己的身份,圣上又不是孩童心智,涉及天下至尊的高位,他会不会对厂督心生嫌隙,杜微慎防?
纵使他是厂督一力扶持登上高位,可时隔两年,人心隔着肚皮,哪知会不会有甚么算计谋划。
大热天,陆芍手心冒出冷汗,她茫然无措地在屋子里头踱步,正衡量着是否要入大内探探长公主的口风,便有人女使步调慌忙,打月洞门处走来。
云竹拨开珠帘,问了声:“甚么事?”
女使附耳说了几句话,也不退下,只站在门槛处静等陆芍的回音。
云竹一五一十地复述道:“是太后娘娘身边的人过来传话,说是国公爷在大内昏厥过去,眼下正歇在文和殿内,没法子动弹。国公夫人幽禁在兰德院、二姑娘在樊金寺,陈姨娘没法主事,太后娘娘说,夫人好歹也是养在王氏膝下的嫡次女,国公爷出了事,夫人该入宫瞧瞧的。”
“这个时候唤我入宫?”陆芍正想犹疑是否要往大内走一趟,太后着人传唤,她心里稍有动摇。
然而那些动摇很快被理智吞熄:“前殿的事,如何传唤我过去?三哥哥不得闲吗?”
云竹明白陆芍话里头的意思,立时打发女使回前厅回禀。
只是不消多久,女使又跑来:“说是没找着人,让夫人入宫瞧瞧呢。她们说如若夫人不去,她们也没法子同太后娘娘交差,只好守在提督府里,磋磨磋磨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