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已有丹桂等进来服侍沈琬梳洗,素娥也跟着一同进来,看看崔若仙,又看看沈琬,竟有些欲言又止,沈琬见了便蹙了蹙眉,素娥到底垂下眼去,没再说什么。
躺到母亲身侧,沈琬稍稍安心了一些,崔若仙身上有一股股淡淡的香味,她从小闻到大的,比她制出来的香还要好闻,沈琬深嗅了两口,忽热又觉得仿佛是隔了多年,连这香味都是陌生的。
她不知道这感觉到底是从何而来,只是又往崔若仙身边蹭了蹭,一双眼睛却仍是瞪得大大的,看不出一点儿睡意。
只要一静下来,沈琬就又会记起方才见到慕容樾时的场景。
崔若仙侧头看见沈琬还没睡,便问:“怎么还不睡?”
沈琬回过神,冲着崔若仙笑了笑,强行使自己闭上眼睛。
夜里的雨势更大,淅淅沥沥的雨声连成一片,搅得人心烦意乱。
沈琬不知道何时才迷迷糊糊睡去,但到了五更天,她又从睡梦中惊醒。
崔若仙比丹桂要警醒许多,沈琬一有响动,她就醒了过来,看见身旁沈琬在床上不安地翻来覆去,满头都是豆大的虚汗,连额发都打湿了,整个人的神情都极为痛苦。
崔若仙连忙去叫女儿,可叫了好半天,沈琬都没有醒过来。
沈琬一直到做完那个梦,才渐渐听见有人在旁边叫她,似乎是崔若仙,可她又一时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只能继续绝望地闭着眼。
后来崔若仙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沈琬还感觉有人在拉她,仿佛魂灵猛地一抽,脱离了那片荒芜诡谲的梦境。
“疼......”沈琬眼睛才半开,上半身却从床上撑起,把正摇着她肩膀的崔若仙吓了一跳。
“阿茕哪里疼?”崔若仙连忙拉住她,急道。
沈琬大口地喘着气,眼前还在一阵阵发黑,双手无措地摸着自己的肩膀、手臂以及身子,终于确认自己是完好的。
崔若仙并没有把丫鬟婆子们都叫进来,而是自己下床给沈琬倒了一杯水,慢慢喂着沈琬喝。
喂着喂着,沈琬忍不住哭了起来,这回的梦比之前的更清晰了,许是现实中看过了慕容樾的脸,梦中她也看清了他的脸,比只一双眼睛要更可怖。
而除了粉身碎骨的疼痛之外,沈琬还感受到了自心底深处散发出来的恨意与不甘。
这种情绪一直沁入骨髓,可是一直到她摔在冰冷的地面上,也终究无法纾解。
若梦里的她死后成了鬼,那也必定是厉鬼。
“阿茕,不怕,”崔若仙一面抚着她的背,这回不得不问,“你到底怎么了,能不能同阿娘说一说?”
沈琬垂下眼帘,鸦羽一般的睫毛倒映在她洁白细滑的脸上,像一件瓷器般易碎。
“阿娘,我只是又做噩梦了。”她轻轻道,还是不忍心把自己的梦说给阿娘听。
即便是梦中的事,她也不想崔若仙为她白白担心。
崔若仙见没问出什么,于是只叹了口气,重新安顿沈琬睡下,就像是哄小孩那样拍着她。
“再睡一会儿吧,阿娘在这里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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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安王府远在边关,京城的定安王府是新建起来的,原本是前朝一位首辅的宅邸,后来旧朝湮灭,天下成了慕容家的,那位首辅早不知去了何处,只剩这座长满荒草的府邸还在。
在慕容樾入京前,太后大张旗鼓地修葺了这里,并将其赐给慕容樾作为定安王府。
府中有一处临湖水榭,这里视野开阔,即便是夏季也有凉风徐来,冯虚御风,使人如临仙境。
慕容樾素来喜欢一个人在这里喝酒。
他前世从未如此做过,因为上辈子他在京城的定安王府根本不在这里。
那时将他从边关请来的京城的人,并不是太后崔若云,而是慕容氏的宗室族人,见崔氏势大,慕容胤又孱弱,如傀儡一般被崔若云操控着,朝政大权尽收于崔若云之手,慕容氏万般无奈之下,只好找来一直远离京城是非地的他,企图以教导辅佐少帝为由,暗中分化崔氏手中权柄。
崔氏当然早就看出慕容氏此举的意图,但一来是怕把慕容氏逼急了,真的做出什么来,二来因慕容樾端方持正手中又尚有兵马,便也只能同意慕容樾入京。
今世就全然不同了,崔若云是主动迎他入京的,自然要有十分的诚意。
温良忍让只会让人看轻与戏弄,只有使他们害怕,才会得到臣服。
这个道理,是沈琬死后他才明白的。
骤雨微歇,月影从阴翳中跳出一线,虽极细,却如同银瓶乍破。
慕容樾将手中已空了的酒壶随手一扔,镶满了红蓝宝石的鎏金酒壶在地上砸出“叮当”一声。咕噜噜地滚了一圈,在把手处止住。
慕容樾按着额角,从上辈子沈琬死的时候开始,他就再也没喝醉过了。
他的眼神一凛,既然老天让他报完仇之后重活一世,那么这次他们就不仅仅是死那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