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了秦观的这首词，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昭昭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或许对牛郎织女来说，他们就算天各一方，也能思念着彼此，可是千睐知道，柳惊云总有一天会不再想着她，他会慢慢放下她，去接受一个新的人，这是他的责任，儿女情长终究也只会成为往事烟云。
哪怕他爱上顾兰依也好，忘记她也好，她都没有资格干涉。
今天江南不知哪家的在操办婚礼，门口停着大红色的轿子，大院子里贴着好多的囍字，张灯结彩，到处都是喜庆的红色，下人的打扮也统一都是红色的款式，甚至还有唢呐铜锣的演奏声。
千睐驻足在门外，望着长长的红色地毯尽头，穿着华美婚服的男子和女子，女子手里拿着红色的合欢扇，脸上是甜蜜的笑容，男子牵着她的手，走上前去。
“一拜天地——”
转过身，一同对门外的宾客行礼，亲眷们都开始起哄鼓掌。两个人偷偷的看了对方一眼，不约而同的偷笑起来，随后又回头走到父母亲面前。
“二拜高堂——”
他们慢慢的跪下，跪拜爹娘，男子伸手把自己的妻子扶起身，生怕她穿着厚重的喜服会不不方便。
“夫妻对拜——”
在司礼嘹亮的喊声中，新人面对面，向将要与自己相守一生的人弓背行礼，她看得见他们那纯粹而幸福的笑，还有他们的父母那欣慰的眼神。
“山欢水笑同贺新婚喜——”
“地久天长共祝百年好——”
“礼成——”
周围的人都沉浸在这欢喜的氛围中，呼叫声、欢笑声充斥着她的耳畔，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眼眶已经变红了湿润了。千睐呆呆的看着婚礼上的新人，想起了柳惊云，她想到可能过不了多久，他也会穿上一身婚服，和顾兰依成亲，以柳家的财力，自己的嫡子的婚宴，那必然是一挥千金，万众瞩目。
那些宾客或许会说，他和顾兰依真是般配，真是天赐良缘，她可以获得那么多人的关注和祝福，站在他身旁，成为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可是，不会有任何人知道她是谁，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存在。明明她才是柳惊云的心上人，她才本应是那个与他执手的人。一段没有结果也不见天日的恋情，在他离开江南城的那一刻，就已经结束了。
她那么容易吃醋，又怎么会让自己去想着他要和别人同床共枕一生。心里的委屈和酸楚快要侵蚀自己，却无法言说分毫。风拂过她的脸庞，吹干了几缕泪痕。
“师父……”
裴诗诗和千睐坐着书院水面上的亭子里，她看着自己师父独坐愁城，怅然若失，心里很不是滋味。
“师父，你其实是在说谎对吗？”她抓着千睐的手，问道。
“没有……”
“柳惊云他既然能为了你回江南，怎么可能轻易的抛下你？”……你们兜了那么一大圈才走到了一起，他那样的喜欢你，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开你？”
“他回颐州去了，我想不是师父不愿意随他回去……是柳惊云不能带你回去，对吗？”
“诗诗，这是我和他的命，我们没有以后。”
“我知道，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比被背叛了更加痛苦……”裴诗诗蹲在她面前，摸着她的手背，“师父……你就哭出来吧，不要这样……你不愿意把事情告诉我，我也不在乎，可是……我不想看到你一个人这样难受。”
“你不用担心我，我会整理好自己的情绪。”
“师父……过几天我要和书院里同门一起去泺城游历，你和我一起去吧？暂时先离开江南，不会去很久的，我们去散散心……”
千睐想了想，笑着点点头，“好，我陪你……”
收拾好行礼，把庭院的门锁上，她和裴诗诗一起乘着马车随着车队离开了闻天书院，出江南城门时，她不禁又想到他，想到他也从这里踏上了回颐州的路。
一路上，她趁歇息的时候，会去路边捡一些长得特别的落叶夹在随身带的书卷里，做这种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这么些天，她也几乎没有真心的笑过，虽然心情归于平静，可是她好像还是没有把自己的魂从他那里收回来。
千睐坐在马车上，把那两块白色的玉佩拿在手里，害怕混淆，所以在柳惊云的那块上单独又加了一根红色的丝线。
“师父！”
她闻声飞快的把玉佩收好，只见裴诗诗跑了过来，掀开前面的帘子，跨上马车，有些紧张的看着她。
“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这里的当地人说，去泺城的路，前几天因为下大雨，被山上滚下来的石头和沙土堵住了，短时间内是走不通了……”裴诗诗沉默了一会儿，说，“所以他们就说不去泺城了……”
“那我们去哪里？”
“……颐，颐州。”
裴诗诗看到千睐的眼神有那么一瞬间亮堂了起来，但是她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只是莞尔一笑，说，“颐州也不错，我们都没去过，值得去看看。”
“只要师父你觉得没关系，就好。”
……
顾府里，张氏一边喝着汤一边听着仆人的讲话。
“什么？”张氏手里的勺子一抖掉到碗里，“柳府二少爷居然真的认了那个孩子？”
“千真万确，现在顾兰依的东西正在搬往柳家，您可能没注意到……”
“哼…她可真是好命，不像她的姐姐和母亲，怕不是早就已经在穷乡僻壤里埋了。”
“等以后二少爷和她成婚了，怕不是要踩咱们一头了。”仆人哆哆嗦嗦的说道。
“怕什么？当年我能让顾文贤把她们母女赶出去，现在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她也不敢怎样。”张氏拿手帕擦了擦嘴角，一脸的不屑。
第30章 未定
柳惊云的庭院里很是嘈杂，仆人们忙着把顾兰依的东西搬进院子里空着的厢房里。其实柳惊云早就醒了，但是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也不想出去。柳辰作为他最要好的兄弟自然懂他的想法，会把早膳送到他房间里来。
“少爷，这可怎么才好？”柳辰皱着眉头，时不时看看窗外那些人，“你想躲着都难了。”
“我没必要躲着她，因为我根本躲不掉。”柳惊云翘着腿坐着，扶着额头。
“话说，您之前不是说，还有疑虑吗？”
“……”柳惊云看着他，“因为那个晚上，我的回忆很碎，模糊不清…所以我感觉不确定……”
“你是想说，你和她其实是清白的……你不是容儿的父亲？”
“嗯……我不知道我这么想，到底是不是因为还没有接受……我和顾兰依认识时间也不短，我想不出她一个弱女子有什么理由来欺骗我……可是我就是时不时会去怀疑……”
“倘若少爷实在是过意不去，我们可以去查一查，如果一切真如顾兰依所说的那样，你也不用挣扎纠结了……”
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柳辰一问，发现是顾兰依，柳惊云只得让他给顾兰依开了门。
顾兰依抱着柳容青走了进来，坐到柳惊云的身边，说道，“容儿说他想见你…”她把柳容青抱在膝盖上，温柔的说，“看，爹爹就在这儿…”
柳容青清澈的眸子看着柳惊云，肉嘟嘟的小手伸着，想去摸他。柳惊云盯着他，神色复杂，虽说他不想面对顾兰依，但是他知道，不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柳容青都是无辜的，心生不忍，他抬手去牵住柳容青。
“爹爹，不要，不理容儿…”
他说话还有一点吞吞吐吐，发音也是岔的，两只手胡乱的抓挠着柳惊云，稚嫩而天真，毫无顾虑的咧嘴对他笑。顾兰依见到他的眼神里开始流出怜爱之色，对他说，“你要不要，抱抱他？”
顾兰依把柳容青抱到他胳膊肘里，柳惊云只好把他抱在自己怀里，伸手抚摸着他的脸庞。
“容儿…”他尝试性的唤了一声。
“爹爹！”
“每次见到你，他都很高兴。”顾兰依摸了摸柳容青的头发，微笑着看着柳惊云。
柳容青的手指头勾着他，柳惊云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欣慰还是该难过，恍惚间他在想，如果坐在身边的人是她就好了。
“为什么给他取这个名字？”
“偶然想到，觉得好听。”
柳辰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无奈的叹气。他看得出来，少爷其实很挣扎，他是心软之人，不可能不对柳容青心生怜爱，但是他还是如此的不甘，带着隐隐的倔强。
这时，仆人推着柳元风进来了。
“二弟，你们都在呢。”柳元风笑脸盈盈的样子，看着顾兰依，“初次见面，想必这位，就是我未来的弟媳，顾兰依小姐吧。”
“大少爷…正是。”她站起来向柳元风微微点了点头。
“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想来看看我的侄子。”他说道，“…我可以抱抱这个小家伙吗？”
柳惊云小心的把柳容青交到柳元风怀里，柳元风抱着他，拿着点心逗他，情不自禁的笑着。
“原来大哥，也这么喜欢小孩子。”
“也许是吧。”柳元风笑了笑，“可能因为容儿太可爱了。”
“真羡慕二弟，才子佳人，成双作对，还有这样一个儿子，成婚后，定会幸福美满。”
“大哥年纪也不小了，为何还不成家？”柳惊云给他倒了杯热茶，递给他。
柳元风接过茶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摇摇头，苦笑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哪儿有姑娘看得上我？我也不愿拖累人家，自己一个人也算快活。”
到了晌午，按照往常，他得去陪父亲母亲还有家里的其他人吃饭，顾兰依跟在他身后，走到主院的时候，顾兰依突然伸手挽住他的胳膊，柳惊云刚想叫她放手，但袁夫人和柳靖衡已经看到他们了。
“云儿，快过来。”柳靖衡说道。
他实在是不想在父母面前引得他们发现什么不和谐，只好随了顾兰依，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和她一起走上前去。
“看来你和兰依关系还不错。”袁夫人看着他们两个，“我还担心，你们相处不来。”
“阿云他很好，有劳伯父和伯母操心了。”
“咱们家这多添了一桩喜事啊！”三少爷的母亲说着，“二少爷真是好福气。”
“我终于也有嫂子了。”三少爷附和道。
顾兰依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柳惊云，想夹块蒸肉给他，柳惊云捕捉到了她的动作和意图，赶紧用自己的筷子挡在她的筷子上，柔声说，“兰依，你太瘦了，还是自己多吃点吧。”
“二少爷还是会替自己未来的夫人着想。”
“好…谢谢……”
顾兰依一时也没分辨出他是不想吃自己给他夹的菜，还是真的关心她，笑着点点头。柳靖衡和袁夫人在旁边看着倒是高兴，觉得自己的儿子很会照顾女孩子。
柳惊云为了避免顾兰依又来，加快了吃饭的速度，自己一个人回去了。
今年颐州天气凉的很早，感觉过不了多久就要下雪了。千睐和裴诗诗坐在马车上，已经听得见各种叫卖声和喧哗声，想必已经到了颐州城里。她把布帘撩起来，外面人来人往，看着这些颐州人的面孔，她不由得在想他。
如果说在这座城里，她不会想去见到他，那是根本不可能的。第一天她跟着门生们一同去游玩，她根本无心欣赏那些山水景色，她只是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中试图发现他的身影。
千睐本觉得，她已经让自己的心静了许多，可是一跨进颐州，她的心又因为他而止不住的跳动起来。
一个月了，他和顾兰依相处的怎样，自己在他心里还占着多少位置……
她很想看到他，可是她似乎又害怕遇见他，可能自己不情愿看到他和顾兰依站在一起，可是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吃醋嫉妒？
趁着裴诗诗他们白天在客栈休息的时候，她一个人到了街上，人生地不熟，只得找当地人打听。
绕了快两刻钟的路，千睐才找到了柳家的府邸。她站在街旁的树下，抬头望着那里，柳府比她想的更气派，高门大屋，丹楹刻桷，要走好多级楼梯才能到门口。偶尔会有人进出，但是都没有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何要来这里，或许只是想看看他从小长大的地方，或许是想偷偷的见他一眼。
他在休息吗？还是在陪着顾兰依他们？还是根本不在府中？……
她在那里呆呆的站了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叹了口气，转身沿着街道往回走去，身边一辆马车往柳府驶去，她侧头，犹豫着要不要回头，最后还是没有转过去。
柳惊云和柳辰一前一后从马车上下来，柳辰手里拎坛刚带回来的酒，高兴的和柳惊云一起走进了柳府。
“好久没喝桃花酿了，馋死我了。”
“几坛酒就让你兴奋成这样？”柳惊云瞧他这样子，都笑了。
“你就当我俗，我就喜欢这些。”
“云儿，又和柳辰一起去喝酒了啊。”袁夫人看到他俩勾肩搭背的走过去，说道。
“是啊，母亲。”他冲自己的母亲笑笑。
柳辰和他回到房间里，把酒碗拿出来满上。
“真香……”柳辰享受的尝着酒，看着很是畅快。
“你还喝的下去？刚才陪他们喝了那么多了。”柳惊云把披风脱下来扔到床上，坐到他旁边去。
“刚才你那几个朋友都把桃花酿抢着喝光了，我都还没喝到一口。”
“本来我们叫他们出来也不是真的为了喝酒。”他靠在椅子上，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久别重逢，所以请大家前来小聚一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