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姑娘所说的很多细节,需要了解顾兰依的人才能判断,她对这个女人知道的太少了,只能等回到颐州去,和柳惊云讨论了。
她张开手心,低头看着那小块纸钱。
这是顾兰依烧的?她又是烧给谁?按照柳惊云的说法,她这么多年孤身一人,未曾与母亲和姐姐有过联系……还是说她在徵州遇到了过世的旧相识?
毫无头绪一般……
第34章 假面
在徵州停留了一晚,第二天千睐便回到了颐州,她传信与柳惊云约他在城南的一间茶舍见面,算着时辰也快到约定的时间了。
千睐环抱着双腿背靠着墙壁,捏着自己的裙子。她看上去有些苦恼,一直在反复回想在徵州打听到的关于顾兰依的事情,表面上似乎都很合理,可是又总觉得哪里很蹊跷。
难道顾兰依所说的都是实话?她和柳惊云才走了一步就碰壁了?
没过多久,柳惊云和柳辰就一前一后的进来了,她看到柳惊云,紧绷的神经可算是舒缓了下来。
“你可算来了。”
“怎么样?有什么发现吗?”
他坐到千睐旁边,和她依偎在一起。
“你先把顾兰依当时和你说的,她独自在外的三年的事情,再给我讲一遍。”
“顾兰依说……那天晚上之后,觉得自己没脸见人,更不敢与我坦白,加上她担心自己会有身孕,所以和她父亲说,自己想去徵州游学,便离开了颐州。”
“到了徵州书院,她每天都忐忑不安,心事重重,可是又不想用避子汤……后来她真的就怀上了身孕,她没有成亲,因此在书院里不被同门待见,总是躲在住处。不过,她坚持把容儿生下来,想自己偷偷照顾他长大……但是……后来你也知道了。”
“你和她是旧相识,你觉得她的性格怎样?”千睐问道。
“顾兰依的性格……她之前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属于文静腼腆的那种姑娘,话也很少,就喜欢跟着我们,几乎不会主动……胆小,心灵比较脆弱,敏感,还容易犯愁,应该跟她这么多年的压抑生活有关系。”
“那我再问你…顾兰依喜欢念书吗?”
“……”柳惊云回想了一番,摇摇头,“她其实很不喜欢那些长篇大论,也对古籍、诗词、历史之类的没兴趣,她喜欢自己动手做点小玩意儿,刺绣、雕刻这种。之前她和我们聊过,她去学堂纯粹是为了可以不待在顾府上,想自己一个人清静,打发时间。”
千睐思索了一会儿,支撑着身子坐直,说道,“顾兰依,应该在撒谎。”
“为什么?”柳辰听到她的话,喝茶都呛住了。
“我去问了徵州书院的管事,她讲的关于顾兰依的事情,和顾兰依告诉你们的内容,基本吻合。”千睐看着柳惊云,“不过……倘若顾兰依正如你所说的那样,就有说不通的地方。”
“那个管事看到的顾兰依…一开始会主动和她打招呼,会主动和她分享,会在膳堂主动和她聊天,完全是一个亲切友好的姑娘。可是你说,她明明怯懦内敛,自己失去清白后,愁眉泪眼,不堪其忧……她又怎么会变得如此开朗,还突然间主动去和陌生人交好?”
“万一,是她觉得那个管事和自己投的来?”柳辰疑惑道。
“虽然确实有这种可能性,但是还有别的不合理的地方……”千睐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暖着自己的双手,“管事说,顾兰依并不是知道自己怀孕了,便躲了起来。她的肚子看得出隆起的时候,天气冷,穿厚披风不易看出,可是……天气变暖和了,单薄的衣服完全遮不住了,她还是坚持去了一段时间学堂,明眼人都能看出她有身孕。顾兰依既然向来对那些枯燥的讲学毫无兴趣,也不爱念书,那是什么支撑她要坚持到课?”
“觉得自己没脸见人,住到最偏僻的地方,害怕引起别人注意到。但是实际上,她又非常主动与人交好,甚至怀孕之时,顶着那些不友善的眼光和议论声去听课,在同门面前露脸……”千睐说着笑了一下,“顾兰依的说辞,还有书院人的说辞,两者放在一起,矛盾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因为……顾兰依就是想让他们清楚的记住她。”柳惊云抬眼,说道,“回颐州来这段时间,我感觉顾兰依的性子并没有改变什么,至少在我面前是。”
“让别人记住她,是……为了什么?”柳辰感觉自己好像有点跟不上他们了。
“如果顾兰依总是独来独往,不与人打交道,便不会有人对她有印象……她就算有了身孕,也要去学堂,想必也是为了让那些人认识她。”千睐说道,“这样那些书院的人记忆中的她,确实是怀有身孕,孤零零的可怜女子。万一以后有人来打听她的事,他们就可以无意间给她证明,她当年真的怀孕了。”
“这样的方式可以说很难看出破绽,效果远比专门去找人帮她证明好得多,毕竟她带去作证的人,口供都是可以编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利用陌生人,素不相识,没有包庇的理由。”
“话说顾兰依第一次带着柳容青上柳府,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的时候,她是怎么自证的?”
“据说顾兰依声称那天晚上有一个柳府的下人,看到了她和少爷那般,然后就把这个下人找来了,下人承认了自己那天晚上确实看到了。”
“那现在这个下人,应该不在你们府上了吧?”千睐表情平静,似乎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这个下人年纪比较大了,早就想离开府上回乡,估计因为无意看到这事儿被拉去做人证,怕卷入是非,没过几天便回家去了。”
“她也不蠢,不仅对容易相信她的人,顾文贤,还有你的父母使了简单的计俩,还特地以防万一,给你准备了另一手……顾兰依是以为,只要向你证明,你确实让她失了清白,你愿意娶她,这就够了。”她喝了口茶,“一般人的关注点,只会在她到底有没有身孕上,那些反常的细枝末节,几乎不会被当回事,就算你聪明的超乎她的想象,性格和习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她想怎么解释都可以,和怀孕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柳辰双臂环抱在胸前,苦恼的问,“顾兰依自己在外过了三年,无人了解她的情况,担心回颐州之后,有人怀疑她说的话的真实性,所以还在徵州时便想着找人给她作证,这也说得过去啊。”
“不……管事姑娘所说,顾兰依从进入书院,到看得出她怀孕,按那天晚上开始算起,时间上的没什么大问题的。”千睐看了看身边的柳惊云,说道,“照顾兰依所说,她很喜欢柳惊云,可是柳惊云对她并无情意……难以割舍,所以她本来是打算一个人抚养柳容青长大。这样的话,顾兰依根本不知道自己哪天会坚持不住想回去找他,那她为什么会从踏入徵州书院的那一刻就开始给自己留后手?”
“好像确实……顾兰依就是想假装,自己诞下的孩子,就是和少爷的……”
“如果她就是一个单纯可怜,为情所困的弱女子,顶多也就是去寻几个对她当初有印象的人,请他们帮忙作证。可是书院里的人说的那些场景那些事情,你们不觉得有点太过于清晰和刻意吗?”
“还有,那个管事姑娘和我说,顾兰依死活不愿意让她摸自己的肚子。”千睐若有所思的样子,“虽然,有可能是她本身就不喜欢别人碰自己……不过根据前边的疑点,我想,她其实……根本就是在装怀孕,和不知情的人过于亲近可能会露馅。”
“她其实早就做好了打算,一定会带着容儿回来找我。”柳惊云沉默思考了半天,“从那天晚上开始,无意失身,惶恐不安的逃去徵州,为了孩子和自己才跟我坦白,这些都是她在说谎,只是不知道为何要等到这个时候。”
“顾兰依没有怀孕的话……少爷你和她就是清白的……”柳辰挠了挠头,感觉有点难以想象,“她就不是容儿的母亲?!那孩子哪儿来的?”
“如果她只是想成少爷的人,和你在一起,根本不需要离开……顾兰依去徵州待了三年才回来,都是为了容儿?”
“阿辰,她想嫁给我,和想带着容儿嫁给我,是两码事。”柳惊云捏紧了瓷制的茶具,叹了口气,“容儿应该不是我的儿子……”
“柳容青的身上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不是他的生父,顾兰依,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他的生母。”
“那个管事还说了一点,就是觉得柳容青比同岁的孩子更健康,长得更快……难道他的年纪有问题?”
“这种事情,要我母亲那种照顾过府里好几个小孩的女人,才有发言权。但是我母亲,这么久,并没有什么反应。”
“我在顾兰依住过的地方,发现了燃烧过的纸钱。”千睐喝了口茶水,又说,“数量不多,应该是刻意打扫过,但是有没注意到的地方……不过也不能完全肯定,这就是她留下的,之前的住客或者被风吹到院子里的,也不是没可能。”
“顾姥爷健在,顾兰依的母亲和姐姐不知去向,她又孤单没几个朋友。”柳辰笑了一下,“这两年也没听少爷说他们哪个朋友过世了,难不成,她默认、假想她的娘和姐姐都不在了?这样不太好吧。”
千睐站起来,把身后的珠帘拨开,推开窗户透气,她从楼上注视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亲密的挽着手走过的夫妻,有匆匆的书生和武夫,有正在挑东西的姑娘小姐,有牵着自己孩子手的妇人,有叫卖的小贩。
“阿兄!等等我!我也想吃!”
“阿妹快来!我先去买了!”
两个小孩子从街上大叫着追逐,跑了过去,千睐像是想到了什么,放下帘子,转过身。
“顾兰依根本就不简单。”千睐淡淡的说道,“她都说了那么多谎,也不差多一个。”
“你说她住的院子非常偏僻,会不会,也是为了方便和谁偷偷见面?”柳惊云突然问道。
“不排除。”
“小千睐,那咱们去哪儿找这两个人?”
“我要去方氏的故乡……她和顾兰清离开顾家之后,有可能会回去。我想去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
“我和阿辰会安排人送你去,到安阳县得花上一两天的时间。”
千睐点头,向柳惊云张开双臂,他心领神会,把她拥进怀里。
“这两天我脑袋里乱成一片,惴惴不安。现在我也不知道应该开心还是焦虑……”她舒了口气,把脸埋在他的肩颈窝,“这件事情如此蹊跷,你和顾兰依很可能是清白的,可是…这件事的背后到底是怎样的?我们只是普通人,又能有多大的能耐?事情过去了几年,我害怕寻不到什么证据和线索……”
“顾兰依不也是吗?”柳惊云给她一个安心的笑容,说道,“尽我们所能去做就好了,剩下需要运气的事情,这些上天都早已定下了……不过,它既然让我再见到你,定不会再一次捉弄我了。”
“嗯……你们也该回去了。”
“我可能这几天都不方便来见你了,你好好照顾自己。”柳惊云给她整理了一番毛绒绒的披风。
“没关系,这个时候,我也不会在意这些。”
第35章 枯萎
安阳县离颐州是有一定的距离,到了县上还得赶一段路才能到那个附属的小乡村,这个村子看上去稍显落魄,不过一路上还是有些人来人往的。
千睐刚从马车上下来,便引来了坐在路边的当地人的目光,议论纷纷,想着这么个生的漂亮,穿的又好的姑娘是哪儿来的,来做什么。她在一个院子里看到有三个中年男女正坐在一起聊天,准备去询问一番。
“这位姑娘,我看你这打扮和面孔,不是咱们村里的人吧。”一个妇女先开口说道。
“晚辈确实不是这里的人,我来是想向各位前辈打听一些事情,不知可否方便?”她有礼貌的点点头,微笑着说道。
“问谁啊?”旁边的中年男子皱眉问道。
“方氏,方红琳,你们认识吗?”
一听到这个名字,在场的三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其中两个妇女脸上的表情都变得难看起来,叹着气。
“琳妹…想着我就觉得难受。”
千睐看到他们这个反应,心想这背后肯定有一段不好的故事,心情也渐些沉重。
“…方氏,还活着吗?”
“琳妹,琳妹早就死了…从楼梯上掉下去摔死的。”那个妇女擦了擦眼睛。
“我听说…方氏是被夫家赶回来的,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琳啊,都是因为她那个该死的丈夫。”男子有些激动的说道,“咱们村里的人本来也没几个日子过得好的,红琳在村外偶然遇到了那个男人,两个人刚成婚的时候很恩爱,还有两个女儿。她的丈夫啊当时说想去做生意找出路,但是又拿不出钱,红琳当时是一直主动掏钱帮他,心想着都是一家人。”
“后来那个男人还真就挣了好些钱,当时红琳还可高兴的和我们讲,他们一家就搬到颐州去住了,结果没过两年,红琳就带着她的大女儿回来了,我们一问怎么回事,才知道是那个没良心的男人,在城里勾搭上了富家姑娘,休了她,还把她和大女儿赶出了家门,红琳实在是没法了,只有回来。”
“结果啊,回家来她父母也先是骂她,因为一开始他们也不同意他俩结婚的。这下好了,她丈夫有钱了就抛弃了她,父母一开始也羞辱她,结果就精神有点不正常了,偶尔要犯病,她父母又是和亲戚那些住在大院子里,她这一疯,就只得和大女儿搬回自己家里去住了……唉,那个大姑娘也是命苦,当时也就十三四岁吧,又要干活又要照顾自己的母亲,我经常看到了还去帮帮她,一晃就是六七年。”
“五年前,琳妹有天突然发了疯,从楼梯上摔了下去撞到墙上死了。我还记得当时大姑娘抱着她母亲哭的样子,那个痛苦和可怜啊,我现在想着都难受。大姑娘安葬了她的母亲,也不愿意留在村子里,就独自一个人走了,现在我们也都不知道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