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兰清折回来,拉住顾兰依的手,和她一起跑到村口的大树后躲着别的孩子。顾兰清从来不会丢下顾兰依,哪怕和她一同受游戏的罚。从小,姐姐似乎就是她的骄傲,有好吃的会谦让给她,会在孩子面前护着她,她可以一直牵着姐姐的手回家。那个时候,顾文贤和方红琳的生活不见得多富足,可是顾兰依和顾兰清却觉得很幸福,因为一个温暖的家和父亲和母亲的疼爱,比过世间所有。
顾兰依是如此的深爱着她的姐姐和母亲,只要还和她们在一起,好像她就还有全世界,她不会觉得孤单和害怕。离开安阳县,他们一家人到了颐州,她和姐姐第一次穿上精致的衣裳,进了书院,结识了很多新朋友,家里也请了几个仆人,母亲也不用再如以前那样一个人操劳。
好景不长,顾文贤开始流连于风月场所,甚至有欠下过风流债,方红琳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想着他也为这个家付出了很多,男人本性,也难以强求。她想到过顾文贤定会按捺不住纳新人,但是没想到对方不仅要这个正妻的位子,还想把她们都逐出这里。
“把她们三个都赶出去?这……这不太好吧……”
“你若是不愿意,那我父母亲也不愿意我嫁给一个有妇之夫,何况还有两个女儿。”
“可是…她毕竟是我的发妻。”
“这样吧,把你的那个小女儿留下,怎样?”
“姐姐!姐姐!不要!”
十三岁的那年,漆黑的雨夜。她和顾兰清拼尽全力的试图抓到彼此的手,可是顾文贤和那些家仆却死死的拽住她,她声嘶力竭,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母亲和姐姐被迫推搡到马车上。
“依儿!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的和你的父亲在一起!”
“兰依!兰依!”顾兰清的手被家仆狠狠的打了下去,她努力的回头想再看自己的妹妹一眼,哭喊着她的名字。
“姐姐——!母亲——!”顾兰清扑倒在地上,干净的衣裙瞬间沾上成片的泥泞,看着马车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她的眼泪像河水决堤一样的流着,她回头使尽全力一拳拳的打在顾文贤身上,尖叫着,“你怎么可以这样!你不是我的父亲!你不是!”
“来人,把小姐送回房间去,好生照顾她。”顾文贤只是冷冷的吩咐那些仆人,本想走过去把她扶起来,顾兰清疯了一样的把他推开,发红的双目怨恨的盯着他。
顾兰依抱着自己的双腿,在房间里一个人痛哭着,这里不是她的家,这里的每个人都如此的冷漠,顾文贤早已不是那个爱着她们母女的男人,他眼里只有色,只有钱财和权利,只想着怎么挣更多的钱,怎么过上曾经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娘……姐姐……依儿好想死…我该怎么办……”
没过多久,顾文贤就风风光光的把张氏娶进了门,丝毫不会提及曾经那个默默支持他的糟糠之妻。张氏把她像个仆人一样呼来唤去,她并不会照做。张氏心情不好就来她这里找茬,有时候还会动手打她几下,她忍无可忍的时候也会和张氏打起来,顾文贤来劝架只会护着张氏,叫人把她带回去看着几天。顾文贤对她所谓的那点父女情,无非就是会每个月给她好些银两铜钱,府中的侍卫也从不拦她,只要她安安静静的,不闹事,她想去哪儿玩,玩多久,顾文贤都不会过问。
顾兰依在顾家孑然无依,只影单行,她的屋子就像是顾府上一块单独特殊的地块,仿佛她不是顾家的人。十六岁的时候,她去市集上买了一直白色的小猫给自己做生辰礼物,陪着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抱着猫猫,跟它说话。可是,张氏偶然见到这只猫,觉得甚是喜欢,便抢了去。
“我瞧这小猫甚是乖巧,就让我帮你照顾一段时间吧。”
“你把它还给我!”
“兰依,你放心,我不会伤害它的,不要这么小心眼和不相信别人。”
没过几天,听说因为张氏不懂怎么养猫,搞得小猫生了病,又不知道怎么治,把猫耗死了。顾兰依看到猫的尸体被张氏的人扔到她的屋子门口,她只是感觉自己像死了一样的难受,自责自己为什么软弱的让她带走它,紧紧的抱着冰冷的尸体,心如刀割。
她走出顾家的大门,到一棵她很喜欢的花树下,一边摸着眼泪,一边把小猫的尸体埋在土里,她的哭泣引来了旁边路过的几个少年和姑娘,她听得到他们在议论她到底怎么了,她也不想理会他们,可是其中有一个人走到了她身旁,半蹲下看着她。
“姑娘,你怎么了?”
这是顾兰依第一次遇到柳惊云的时候,他身上的少年气息,还有那干净温柔的笑容,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湿冷的心感觉到了热度。
“我叫柳惊云,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顾兰依。”
柳惊云和他的几个朋友对她都很热情,知道她总是一个人,都很愿意和她交朋友,带她一起出府去玩。他们性格都阳光外向,她哪怕只是跟在他们身边,听着他们说话,都觉得甚是慰藉,她忍受了太久的寂静和孤单。
“听说你喜欢糖葫芦,我和他们专门给你买的,给。”
渐渐的她发觉,自己好像有点喜欢上了柳惊云,他总是很温柔,会倾听她诉说那些在心里憋得快发霉的话,她在想,如果他可以一直为自己遮风挡雨,自己可以一直感受着他的温情,那该多好。可是快两年过去了,顾兰依也知道,柳惊云并不喜欢她。
顾兰依审视着黄铜镜里的自己,她的样貌也胜过绝大多数女子,穿着打扮也有小姐的水准。她从未听说过柳惊云爱慕过哪个姑娘,也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有一天,在她回顾府的时候,顾府的大门就在前面,突然一个石头滚到她脚边,她转头看到一个英俊的男人正在向她招手示意她过去。
“你是谁?”
“我叫柳元风。”
顾兰依看他这身打扮,加上他的姓氏,他不由得想到柳惊云。
“你是柳家的人?”
“我是柳府的大少爷柳元风……你的姐姐想见你。”
“姐姐?!她在哪儿?!”
柳元风带着顾兰依到了顾家附近的石桥上,她老远就看到站在桥上的女子,拎着裙子毫不顾忌形象的跑到她身边。
“姐姐!”
“兰依?”
两姐妹激动的抱在一起,都忍不住哭了起来,顾兰依看着她的脸和衣裙,像一朵美丽的纸花被搓揉过,依旧看得出原样却折皱不堪,她的衣裙更是简单朴素,一眼看得出姐姐这么些年没少吃苦头。
“姐姐……我真的好想你和娘……”
“兰依,我真的没想到真的还可以再见到你……”
“娘呢?为什么你会自己在这儿?”顾兰依一边抹着眼泪,一边问道。
“娘亲在不久前已经去世了……被父亲赶走后,我们回了家乡,母亲没多久就病了,时不时会……我一个人照顾了她几年…可是,她最后还是……”顾兰清回忆着那些日子,泣不成声。
“母亲……”
顾兰依泪流满面的看着姐姐的脸,她的脸色有些苍白,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她注意到顾兰清隆起的肚子。
“姐姐,你怀孕了?”
“嗯…”顾兰清点点头,转眼看着顾兰依身后的柳元风。
顾兰依不知措施的看看她,又看看柳元风。
“兰依,我和元风,想一起离开颐州,你可愿随我们一起离开?”顾兰清牵着她的手,“就我们,我们可以起重新生活在一起,不会再分开了。”
“好,好……姐姐去哪儿,我就都和你一起。”顾兰依紧紧的抓住她的手,频频点头。“姐姐,可以跟我讲讲你们的事情吗?”
“嗯,会告诉你的。”
顾兰清走在中间,柳元风把有身孕的她护在怀里,她牵着顾兰依,三个人有说有笑的走在街上,成了顾兰依生命里难以忘怀的画面。
柳元风的母亲严氏,虽然是柳靖衡的第一任夫人,却只是个妾,多年来一直没有扶正,柳元风五岁的时候,柳靖衡娶了袁氏做正妻,严氏便再难得宠爱。
虽然是柳家的长子,可是他也只是个庶出,不管是天赋还是被宠爱的程度,和柳惊云比起来,就是小巫见大巫。
他自幼不善习武,在练武场总是别人的手下败将,可柳惊云偏偏又总是拔得头筹,这样的落差,让他是如此的自卑和怯弱。每次府里的马车送他和柳惊云一起去练武场去书院,他都会刻意的离他远远的,或许是觉得抬不起头没面子,或许是有些厌恶这样一个人,他明明什么都能做得好,自己恰好什么都做不好,柳惊云来关心他的样子,他越发的觉得假惺惺和反感,不愿意与他说什么话。
那天他从那个长坡上走过,他路过那个作坊的时候,偶然间瞥到一个姑娘,他回头望着她,她容貌清秀,长发随意的绾起来,束在脑后,一身灰色的粗布衣服也难以掩饰她的美丽,绾着袖子,露出纤细的胳膊,她看上去很柔软,但是却用力的拧着刚洗好的布匹,和旁边的其他姑娘一起晾晒。
他失神一样的看着她,直到她发现了他的目光,虽然他们素不相识,但是也不知道是谁主动的,两个人相视一笑,她便走进了后面的屋子里。柳元风感觉自己被她勾起了兴趣,便转身又上坡,走到那个纺织作坊门口,她就站在门口,看到他进来了,怔怔的望着他。
“你找我?”她指着自己。
“……算是吧。”柳元风笑了笑。
两个人并肩坐在长坡的楼梯上,微风迎面吹来,卷起他们脑后的头发。
“姑娘…叫什么名字?”
“我叫方池盈。”她露出一个很好看的笑容。
“我叫…柳元风。”
“你刚才,干嘛对着我笑?我们不是才认识吗?”方池盈歪着头看着他。
“我……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他有些慌张的样子,嘴里胡乱的冒出来这么一句。
方池盈看着他这脸红又不知所措的模样,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她似乎很乐意和柳元风聊天,柳元风隔三差五都会去找她,两个人要不就在坡下的墙角那里,要不就在坡上相会。
柳元风知道了她一个人照顾患病的母亲好几年,母亲去世后,独自来到颐州谋生,对她很是心疼和怜爱,每次来会带点她喜吃的食物,给她挑几件姑娘家喜欢的首饰。方池盈也逐渐了解了柳元风这个庶出的大少爷,他们就像同是天涯沦落人,而且都是家中的长子长姐,自带着一种心灵的共鸣,都是身在黑暗中的人,因为对方的出现,点亮了自己小小的世界。
“你在画什么?”她一边吃着热乎的饼,一边看着身边的柳元风。
“我在…画你。”柳元风笑着,把画纸拿给她看,“我画的怎样?”
“好看,比我本人还好看。”
“怎么可能?你在我眼里啊,是最美的。”
“什么意思?”方池盈眨眨眼睛,眼里都是笑意,问道,“你是……喜欢我?”
“……我不喜欢你。”
“你骗我!”
柳元风握住她的手,和她十指相扣,看着她,“现在你说呢?”
方池盈甜蜜的笑着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撕了一小块饼喂到他嘴里。
“胡闹!”柳靖衡严厉的呵斥跪在面前的柳元风,“你是柳家的长子,怎么能娶一个如此贫寒的女人?”
“您既说我是长子,可是……父亲这么些年,可曾真的关心过我和母亲?!”柳元风仰着头看着他,“袁夫人过门,二弟出生后,您真的把我当成过你的儿子吗?”
“我知道父亲心里,只有那么偏心柳惊云了。”
柳靖衡听着他的话只是觉得脾气一下就上来的,发抖的指头指着柳元风的鼻子,“总之,你不能娶那个女人!而且我前两天刚给你物色好了一门亲事,一言既出,你还是回去安分些吧!”
“是,父亲。”
柳元风自知与他无话可说,便不与柳靖衡再争吵,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第49章 往事(二)
“母亲,我们走吧,不要在待在府上了。”
“元儿…我们不能走,离开这里,我们又能去哪儿?”严夫人抓着儿子的双手,慌张的看着他。
“母亲,父亲已经多久没有来看过你了?他真的还把我们当他的家人吗?”
“元儿,我们不管怎样也是柳家的人,不能这样…很多事情,是我们做不了主的。”
严夫人不愿意自己的儿子就这样一走了之,但是他如此的想和方池盈在一起,想和她有一个属于两个人的家,对他来说,那不仅仅是爱情,更是一种救赎。
“元风,你要是想离开颐州,我也会陪着你。我本身就是一无所有的人…对我来说,你就是我的全部了。”
“我也是……池盈,我们去寻个小庭院住在一起,我们可以有孩子,然后我们就能有一个小家了。”柳元风含着眼泪看着她,脸上是幸福的笑容。
“而且,我感觉我已经怀孕了,你要当爹爹了。”
“真的吗?太好了…池盈,我好开心。”
“对了,你还记得,我说我有一个亲妹妹吗?……其实,我本名叫顾兰清,就是现在颐州顾家的那个顾姓,我的妹妹…叫顾兰依。我想带她一起走,她一个人在顾家待了那么多年,想必过得也很不好……”
“好,我帮你去寻她。”
能与亲妹妹团聚,柳元风也为顾兰清感到高兴,他原本以为他们所渴求的幸福就在眼前,可是没想到,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根本保护不了自己所爱之人。
“哟,这不是废物柳元风吗?这么没能耐的男人,居然还有这么漂亮的姑娘喜欢?”
“姑娘来看看我,我比他强多了!”
他们在小巷子遇到了练武场里的几个和柳元风交恶的富家子弟,这几个人向来喜欢嘲笑他,讽刺他,柳元风也是一直无心搭理他们,可是他无法忍受他们羞辱顾兰清。其中一个流氓似的人走上来想摸顾兰清,被柳元风狠狠的打了一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