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直接烧了嘛,何必多余还要再给我一下。”连城玉直接将信纸就着烛火引燃,看着它慢慢变为黑色的粉末被火光掩埋,声音淡然冷静,“我这位表哥在信里说了什么?”
“嗯——”宋酌青闭上眼睛,语气中也添上了寒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真堪托死生
听了宋酌青的话,连城玉只略点了点头,垂眸估算了一会儿,笃定地点了点头道:“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接下来,也就是等京里的消息了。”,
宋酌青虽知道她在京中应当还有些耳目根基,想来大抵多少有些留着的从前那位太子殿下的手笔,也不知道还残余些多少。只是如今他虽与连城玉同为一根绳上的蚂蚱,但终究还是他倚仗连城玉多些,在这些事上也不敢多问。
一个落魄的前世子身上究竟还有什么可搜刮利用的?
仔细算一算,他手上一无兵马,二无权势,除了他立在这儿的这个孤零零的人外,也就手里还有些母妃留下的钱财铺子算是资本,再就是从前父王积攒下来的些许人脉。然而于连城玉而言,这丁点儿物事不过聊胜于无。
他也是听连城玉自己说了才知道,原来平国公虽然表面上与世无争,实际上暗中也藏了一批兵马。既然已经是这样的韬光养晦,本不至于同皇长子一起毫无反抗之力地被判了个罪名就草草被砍头抄家。只是可惜一切事发突然,国公爷携世子入京叙职的工夫稀里糊涂地便被劈头盖脸囫囵处理了,暗藏着的底牌终究却没了用武之地,曾经的心血筹谋也随之付诸东流。
连城玉谈及此事时,竟也忍不住嗤笑一声:“唔,可最后我外祖留的这些私兵倒也没被发现。看来我父皇也不是如何料敌于先,我皇兄也不是如何明察秋毫。他们两个只不过寻个由头误打误撞,而且最后还没能斩草除根。唔,这么想来,此事间竟无一人不可笑了。”
皇长子与平国公死得突然,杨家男丁也没留下半个,这伙兵马本也应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然而千算万算,却未算到平国公世子的女儿杨凭风无意间竟也知晓了家中这样的秘密。她虽已被贬入贱籍,却反而以当街卖艺为由走街串巷,以此掩人耳目,从而暗中串通了在这场风波之中苟活下来的平国公旧部,费了好一波周折之后终于将这这伙兵马牢牢掌握在手。
就在她终于手掌私兵意图起事报仇雪恨之际,远在京城的连城玉兜兜转转终于找到了办法暗传了书信过来。信中究竟写了些什么连城玉没有说过,宋酌青自然也就不得而知。但最终的结果就是,连城玉成功说服了杨凭风继续按兵不动等待连城玉再行联络共图大业。
可以说,如今的连城玉,既有外祖家藏兵马,又有京中残余人脉,便是此时就势起事其实也并非全无胜算可言。宋酌青不是没好奇连城玉究竟要从看上去可有可无的他自己他身上讨要什么。但如今是他有求于人寄人篱下,无论代价他最终给得起还是给不起,也是要与连城玉一并一条路走到黑了。
连城玉见他不言语,只默默看自己,不由笑道:“好侄儿,你又发呆做什么?这几天还容得你这样无所事事的,等到东风起了,到时候怕你连片刻闭眼歇息都没机会了!”
她语气漫不经心似地,右手食指与拇指慢慢地摩挲着:“杨凭风既然说已经准备好了,想来应该已经确定自己那边安全,也陆陆续续将那些人送过来了。京中的布置也基本稳妥,现在就是这头咱们可得准备好了。”
宋酌青便问:“唔,公主殿下想要微臣做什么?”
连城玉盯着他看了片刻,拔下头上的簪子去挑烛火,却并未直接回答,只道:“世子博闻强识在我大郑是出了名的,既如此,世子可知晓我郑朝是如何自前朝承袭正统的么?”
“这个自然。”宋酌青虽然疑惑,却还是不卑不亢地回答道:“前朝末帝荒淫无度,最后竟至于四方兵起。我曾祖父是前朝熙帝之后,在当地亦是素有名望。此时他亦揭竿而起,便有许多人前来投奔。后来我家曾祖遇见高祖,见他谈吐不凡胸怀高远,以为是有真龙之相。故而最终献以重金,并与手下人一同拥立高祖为帝。最终高祖一统天下,还封赐曾祖于东南故地,赐镇安王位。”
“不错。”连城玉点了点头,又问道,“世子说起家族故事来果然头头是道。但你是否知道我母家平国公祖上又是如何成为从龙功臣的?”
宋酌青低头思考了片刻,迟疑道:“我记得,平国公祖上原是前朝大将,当时便已经手握重兵。因被疑谋反,走投无路之际他率兵来投我曾祖。后来曾祖拥立高祖,他便也跟随高祖冲锋陷阵出生入死,最终便被封为平国公。”
连城玉又是笑着颔首,抚掌笑道:“世子你自己既然已经说得这样明白了,还需要我多说什么吗?”
宋酌青有些茫然地看着连城玉。连城玉便又笑道:“世子!难道还要我说的更明白么?你仔细想想,如今我杨家的凭风表姐、我,再加上世子你。我们三个人,不正照应了昔年你我三人祖上之事了么!”
杨家献兵,宋家献权,最后捧着连家的人风风光光得登大宝为天下共主。六十年前如是,今日也理应如是。
这样的故事,街头巷口的百姓喜欢作谈资,流传百世的史书喜欢作轶事。而作为筹划这一切的连城玉,自然更是喜欢不过。
她这话说得轻松笃定理所应当,在宋酌青听来却是石破天惊。他怔怔愣愣的模样似乎逗笑了连城玉,叫她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又道:“要不然世子以为自家镇安王府是为何被我这位皇兄先下手开刀的?我外祖家姑且可以说得上是卷入夺嫡之争,镇安王府一直偏安一隅又如何招惹来这般无妄之灾?你细想便知,大郑基业本是从镇安王府而来,无论你家如何谨小慎微,坐在上头的那位难道不会忌惮么?”
宋酌青只觉满腔的悲哀,垂着头不发一言。
连城玉瞥他一眼,并没有直接出演安慰,反而是继续侃侃道:“他们既然怕这些旧事,我们自然就要在这样旧事上捅刀子做文章,才能戳到他们的痛处上来……更何况,自古至今,每逢天下大变,总少不得点玄之又玄半真半假的怪事证明自己是天命所归。如今再重演大郑开朝故事,一举两得,正是合适了。”
说到这里,她微微前倾了身子去握宋酌青肩膀,原本带着笑意的嗓音此时沉下来,低声道:“好侄儿,镇安王府世世代代谨慎无争,本也不当遭受这般的无妄之灾。只是事已至此,徒劳追忆前尘已是无可奈何,若能从中挑拣出尚可利用的开辟前路,去将你应得之物重新争回来抢回来,这才是眼下最为紧要之事。”
她此言说得郑重,宋酌青也抬起头与她对视,不知为何,恍惚间便回想起昔年旧事。
五年前的连城玉,豆蔻年纪,火红披风,被一队宫女簇拥着,站在白雪红梅之前,带着咄咄逼人的气势质问宋酌青:“你若只守着眼前那点儿,等旁人争完了抢完了,又眼馋了你的来争来抢,这时候你是抢不抢呢?”
宓京从未变过,她竟然也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