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吴若离
时间:2022-05-02 11:29:45

  莒绣面无表情听她说完,等她词穷了,才问:“所以,你把银子和那匣子给他了是吗?”
  美绣连瞟了她几眼,才低低地嗯了一声,到底吃软饭说出去不好听,便立刻替心上人辩解道:“他一心扑在念书上,明年春试,必要一飞冲天。只是家学里先生是个古板老儒,不知变通,不合时宜。他想到外头求学,老太太又舍不得,没给他银子,所以……”
  这便是婶婶和小叔日日挂在嘴边的聪慧机灵,莒绣没心思心疼这蠢货被骗去的钱财,只问她:“你跟他,可有越礼之举?”
  美绣两颊绯红,含羞带怯道:“他亲了我一下,说是定情之吻。”
  莒绣松了半口气,又问:“你可送了什么留有表记的信物或带落款的书信?”
  美绣抬手,捧着脸道:“他送了我一块玉,说是打小戴在身上的,以玉代他,日日伴着我。姐,他待我是真心的,我那绣活,拿不出手,也没有别的,只画了副画像给他。他……”
  美绣越说越美,娇道:“他说见了画像就同见了我一样,又夸我像观音娘娘。他待我真好!”
  堂姐一言不发,美绣竭力要说服她,又道:“姑娘们从来只当咱们摆设似的,什么也不说。月银赏赐那些,全是奔哥儿偷偷告诉我的,全府里,也就他一人是真心待我,见我受了委屈,便把那混蛋韦鸿停骂了个底朝天。娘娘赏赐的点心,老太太分了他三四块,他偷偷地全给我送了来。那糕点,真叫一个甜!”
  美绣美美地回味,压根没注意堂姐紧握的拳头。
  莒绣心头翻涌,再是性子沉稳,也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表”小姐,此刻脑子乱如麻,不知该怎么解这困局。
  就算她能洗净了这些牵扯,若是美绣执迷不悟,以她的性子,只怕还要嚷嚷出来。因此,头一个要解决的,便是她的“痴心”,只有让她知道自个是妄想,才会断了痴念,爬出这泥沼。
  莒绣僵硬着起身,不想再跟她再废话半句,先去和冬儿会合,把她仅有的那些东西全数搬过来。
  美绣好奇她到底有没有听明白奔哥儿对自己的情意,追到门口来看。
  莒绣抱着包袱,站定看她,冷声道:“你放心,我睡左边那间屋子,这外间咱们共用,那两间,我不会随意进去。”
  美绣虽然不愿同她共用这间,但听她说只占那间一直闲置的侧房,倒比她预计的好些,便心不在焉地点了头。
  冬儿抱着箱笼,跟在莒绣身后进了屋子。她放下东西正要归置,不妨站在窗前的姑娘突然叫住了她:“冬儿,先不忙这些,我想问些事。你知道的,就现告诉我。不知道的,等方便的时候,你帮我打听打听,若需要银钱打点,你只管支取。”
  冬儿见她改了说词,便走近了些,小声道:“姑娘,你说吧。”
  “三少爷住哪个院子?”
  “勤径院,那院子不大,住的人却不少。三少奶奶去了,她身边的人都还在。那院子里还住着浣纱姑娘,帮着养三少奶奶生的孙小姐。”
  “那四少爷呢?”
  “四少爷和五少爷原本都住老太太旁边的院子无涯居,后来成婚就搬了出去,住了东边青云斋。无涯居里现住着五少爷,范少爷和董少爷。”
  “剩下几位少爷呢?”
  “六少爷是任上生的,统共也没回来住过几天,如今也没正经安排,回来就同三老爷三太太他们住一处。七少爷和崔姨娘一块住着,挤在大老爷他们那院子里。老太爷身子好的时候,最疼八少爷,因此,他是住在荣逸堂西厢的,东厢住着大姑太太和三姑太太,她们姐妹两个,一向贴心,回回都是跟着老太太住,方便服侍。”
  莒绣来回走了两步,又问她:“四少爷成亲都好几年了吧,怎么……五少爷竟不急了呢?”
  冬儿眨眨眼,垂首答道:“老太太想给他挑个好的,托人说了几处,到底也不成,这一错过,可不就耽误了。不过,老太太早就赏了娇云娇霞两个姑娘。”
  这姑娘不同那姑娘,丫鬟名字后头带着姑娘,那是开脸做了通房的。
 
 
第17章 
  莒绣不好多说此事,再问:“那要来人长住的马家,方才二奶奶说,她家和这府里是姻亲,这是怎么说的?”
  冬儿抬头答道:“早些年老太爷做主,给八少爷说定了马家嫡房六姑娘。马六姑娘的父亲如今在朝中做着官,又带携咱们三老爷,两府交情过硬,虽是口头约定,也是铁板钉钉的。只等他们年纪一到,立刻三媒六聘走礼。如今要来咱们家住的两位,是马大人兄长家的姑娘,一嫡一庶,年纪和姑娘不相上下。”
  又是一对婚龄的姑娘。
  莒绣原只关心五少爷的讯息,但怕冬儿起了疑心,便东问西问,又扯一宗:“东府里太爷在,那府里还有位奶奶,想来定是常来常往的吧?”
  冬儿认真答道:“那也不是,两府过去有些龃龉。东府老太太在的时候,和咱们老太太合不来,彼此闹了几场。那府里大奶奶,是个恪守贞洁的,自打那位死了,便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只守着孙少爷过日子。”
  莒绣不由得走了神——两府不相合,那奶奶再怎么守德,既有个贤名,也该劝着老太爷关照一下借住别府的孙子。怎么两人都不闻不问呢?
  冬儿见她不再言语,便问:“姑娘可是遇着了什么难处?”
  莒绣回神,胡乱找了个理由,摇头笑道:“我想给家里写个信,又听人说,府里姑娘们都不得随意外出,便想着,求哪位少爷帮一帮,替我寄了出去。”
  冬儿看着她,眼珠子一转,道:“姑娘,这事好办。方才你问的这几位,每日都要上学或办差,并不得闲,倒不如拿这事拜托了大少爷。郡主替他寻了个缺,过些时日就得走马上任,这些天,定要常在外走动打点的。他人又十分的好,温和可亲,最是怜贫扶弱。姑娘写好了信,只管交给我,我给姑娘送去。”
  莒绣抬眼看她,冬儿垂眸躲了。
  莒绣便道:“大少爷要做官了呀,我们见识少,不知道这些官场门道,也不知该送什么贺一贺。”
  冬儿忙道:“很不必的,老太太下令压了消息,不让往外传,也不会办酒。大少爷去的是吏部,可巧缺的是位提举大人,他这一去,就是正八品的官,体体面面的。”
  莒绣适时地叹道:“可喜可贺呀,郡主待大少爷可真好,为他奔走牵线……”
  冬儿突然插话道:“他们夫妻俩,一直淡淡的,也没生个一儿半女。不过,郡主倒是说了,她身子不好,凡大少爷身边的,不拘是谁,只要生了孩子,她都认到膝下,好好养着。只是大少爷不贪女色,身边一直没留人。”
  听起来这位倒是个贤良大度的,不过这与莒绣不相干,听得出冬儿对大少爷一家印象极好,莒绣就随口说道:“想来是夫妻情深,都替彼此想得多。冬儿,东西乱糟糟的,劳烦你帮我收拾收拾,我去美绣那边坐坐。这儿久未住人,辛苦你一会儿清扫清扫。”
  她说罢,心急往外走。
  冬儿追到门口,亮眼道:“姑娘,春雨连绵,屋里难免潮湿沉闷,不如熏点香吧。”
  莒绣转头答道:“可。”
  莒绣一到美绣房里,就见她正捧着块玉发痴,怪不得连她叩门声都没听见。
  莒绣走近了,一把夺了那玉在手,问她:“他可曾提起他房里人?”
  美绣恼道:“你不是说不进我屋吗?怎地这样不讲信用。”
  她说着,壮了胆子来抢玉。
  莒绣将玉高举,威胁道:“坐好,不然我砸了它。”
  经了那一巴掌,美绣深知这疯子姐姐,能说到做到,只得老实坐下,眼却不离那玉,死死盯着。
  莒绣将玉攥紧了,垂手放在身前,再问一次:“他房里有两个通房,娇云娇霞,你可知道?”
  美绣虽不悦,却也如实答了:“知道,不过是两个解闷的玩意,又算不得什么!”
  莒绣心头一堵,又问她:“你爹疼你娘,一心一意待她,祖母要给他买个妾,他应了吗?”
  美绣抿着嘴摇头。
  “那是为何?”
  美绣抬眼看她,怯道:“我娘又哭又骂,他就……”
  “祖母想盘下陈员外那八十多亩地,让你爹去要你娘的银子,他应了吗?”
  美绣苦着一张脸,又摇头。
  “为何?”
  堂姐脸色铁青,攥玉的手,掐得爆了筋。
  美绣顾不上心疼那玉,只疑心这老古板怕是要打死自己,只能老实回答:“他说他没得脸问我娘要,也不许祖母去逼问,说是我娘没了倚仗会伤心。”
  “老太太那样疼他,他有月钱,有赏赐,若只是上学念书,那银子怎么会不够用?你说他满心满眼都是你,又知道你在这府里处境艰难,为何不怕要走了银子你会难过?”
  美绣张嘴欲言,又听堂姐道:“这玉是个三流货,你那匣子里,随便哪件都好过它。老太太疼他命根子似的,虽抠门些也是个要脸面的,绝不可能给件这样的孬货让他随身戴着。往好里想,就眼下这情形,捅破了,他昧了你财物心亏,了不得封你做个姨娘。他无功无业,还靠骗钱过日子。老太太抠门,脾气又躁,又那样疼他,只当这事是你设下的圈套,勾了她的宝贝孙子,必要恨上你。到那时,即便你进了他那院子,能吃饱饭就不错了,至于穿金戴银,呵,想得不要太美!”
  一瓢一瓢凉水浇到头上,美绣虽觉不妙,但脑子一时回转不过来,只哀求道:“你让我再想想。”
  莒绣将那玉往她床上一抛,站起身道:“我只给你这一个机会,你想明白了,我就算不为你,单为我自己,也会尽力相帮。但你要是想不明白,我头一个去揭了你们的底,戴罪立功,总能保我自己一命。”
  美绣慌了,想说“你怎么能这样”,又不敢,只因张莒绣转身那一刻,竟抬腿,生将那绣墩踹出去老远。
  张莒绣打小干活,力气肯定胜过自己。
  打不过,骂不赢。
  美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出去,顾不上捡回那玉,软了手脚跌坐。
  她对韦鸿骉,倒也说不上用情至深,毕竟男女有别,来往只那样多。只是怀春少女,头一次被个高门公子示好,还有那羞煞人的亲嘴,让她浮想联翩,只当这少奶奶之位坐定了,这才晕晕乎乎把银子匣子全交了出去。
  她虽瞧不上堂姐,却不得不承认她比自个想得周全,更稳重。
  可是,真要听她的,彻底断了吗?
  那她岂不是落得一场空,怎么才能要回那些银钱物件呢?
  若不听她的,没准她真做得出去举告这样的事。到那时候,那老不死的,八成是要把错全怪在我身上的,只怕真要做个卑微的通房贱妾了。
  哎呀,当初自己是怎么想的,只以为他庶出,自己生得好,又有银钱傍身,肯定是配得上的。怎么到最后,我竟连嫁个庶子都是高攀了?
  她不禁埋怨起爹来,若是爹长进些,好赖也能做个官。那她就是正经的官家小姐,那就能嫁个高门,说不得还能挑个做大官的人家,当个高高在上让人跪拜的贵妇。
  眼下埋怨也没用了,胎没投好。爹是那样的窝囊爹,一壶酒,吃肉吹牛打呼噜,一日就这样过了,指望他做官,倒不如指望天上掉金元宝。
  她拿定了主意,站起身拍整了衣裙,转身捡了那玉,嫌弃地拎着那穗,胡乱扯了块布包上,揣着去了南边偏间。
  莒绣正在那整理衣裳,冬儿原在擦架子,见她来了,又是一脸的“有话要说”,便识趣地见礼,再退下。
  莒绣并没停手,照旧干着活。
  美绣被晾在那,不太自在地干咳了一声。可惜姐心似铁,丝毫不动容,照旧背对着她。
  美绣无奈,只能主动走上前,把那团布伸到她面前,讨好道:“姐,是我糊涂了,喏,这玩意,我不要了。只是,我手里什么值钱的都没了,那一百多两银子和那匣子,你帮我去要回来吧。”
  莒绣被气乐了,转身看她,嘲讽道:“我看着像个凶神恶煞讨债人还是怎么的?”
  美绣哑然,满目不甘心。
  莒绣合上柜门,丢下她,径自走到桌边,安然坐下来,倒了一盏茶,一口饮尽了,才眯眼看向跟着走过来坐的美绣。
  “你总分不清轻重是吗?他要是嚷出来,于他,不过是多情公子一时兴起,于你呢,那是失德无贞。别说讨钱了,她们要是心狠点,要你的命还差不多。”
  美绣又懊悔又害怕,趴在桌上,委屈地哭起来。
  莒绣耐心等着她哭够了,重倒了一盏茶,美绣刚要伸手接,就见堂姐自个又喝了。
  她讪讪道:“我就一些碎银了,往后添菜都添不起。我是有错,可他才是坏心眼子的大反叛呀,总不能什么都不做,白让他占尽便宜。”
  莒绣重叹一声,问她:“那你是打算怎么讨回公道,告到官府,还是杀到他院里去?”
  哪个都做不到呀,美绣又想哭了!
  莒绣又问:“男女有别,你是怎么和他碰上面的?再者,你拿银子给他,可有写借条?”
  美绣怯怯地摇头,答了前面那一问:“单日子我不用上学,去园子里闲逛,凑巧他也在,就这样搭上的话。他摘了些花送我,说我像栀子花一样,纯洁美丽……”
  莒绣笑了,问她:“他不上学,在园子里胡闹,你还信他艰苦求学?”
  美绣臊得脸红,垂着头不敢再说。
  事已至此,说再多,懊恼再多,也无用。莒绣嘲讽,不过是怕她不长记性,再犯这样的蠢。
  美绣有错,那也是从前被娇宠着长大,无知无畏。既然知道错了,为着姐妹俩共同利益,莒绣不能置身事外,抓紧问:“你给他的人像,是你画的?”
  美绣低低地“嗯”了一声。
  莒绣又问:“画得怎样,和你本人几分像?”
  美绣抬头,蚊子哼似的答道:“八九……六七分吧,我把脸画得长了些,眼画得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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