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吴若离
时间:2022-05-02 11:29:45

  莒绣方才着急鲁莽,这才脱口而出,回了神要好好想想说词,又被先生这笑臊得脸红耳赤,只好胡乱道:“大太太夸云姑娘的簪花好看,我也是这样想的,就好奇是否真有这样的花。先生,是我孤陋寡闻了。”
  韦鸿停眨眼,收了笑意,点头道:“无事,回去多加练习。”
  “是。”
  莒绣垂首,双手抬高,恭敬接过他递来的画纸,捧回自己案上。
  她一往下走,韦先生快速拿了案上几样画轴往门口走去。
  有他遮挡,莒绣顺利地将画纸下的东西都收拾进了书袋,再从从容容收拾其它东西,面色如常走出来。
  领饭的丫鬟已回来,莒绣朝她们行了半礼,客客气气道:“是我耽搁了,抱歉。”
  两丫头笑笑,方才留下的那位道:“无碍,姑娘早些回去吧。”
  莒绣急着回去,韦鸿停这边却慢悠悠地边走边思索。
  甬道清静,只偶尔听得见高高的院墙里有奴仆走动说话声。
  韦鸿停正好趁这功夫整理方才那姑娘说的后两句。
  簪花?那回他误会她有爱慕之意,就是见她平常偶有欲言又止之意,当日又特地打扮了一番来学里。鹅黄色的裙衫,挺适合她的,在往日的沉稳上添了份妙龄女子的柔美。平日她总是素素净净的,那日却戴了一对金簪花,想来是为赴宴做的准备,他却脑子一轴,误以为她是特地为诉衷情而装扮,差点闹出笑话。
  韦鸿停自嘲笑笑,又联想到她第二句,这姑娘可不是个爱说闲话的性子,她特地说起大夫人和云堇书,必然有目的。
  对了,那簪花就是牡丹花样,本是她的,怎么又成了云堇书的?
  韦鸿停想通了关节,又是一笑。
  他对学生无偏爱,谁画得好夸谁。这云堇书也不像是个蠢的,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不过想想她那出身和如今的处境,倒也勉强说得过去。而大夫人一向厌恶他,这是要将个三只手赖给他,恶心人?怪不得张莒绣要这样焦急地东拉西扯提醒自己。
  这孩子,果然不错!
  那边莒绣匆匆回了鹿鸣院,美绣竟坐在八仙桌旁等着她,桌上两个大提盒,盖得严严实实的。
  莒绣一愣,随即问她:“你还没用饭吗?”
  美绣朝食盒努努嘴,急道:“哎呀,今儿有好菜,就等着你呢,你快去净手。”
  冬儿正好拎着桶进来,站住叫了声姑娘,再将桶拎进里屋屏风后。
  莒绣回房,将书袋放在衣柜上,再跟着进了屏风后,一面净手一面问:“今儿怎么加菜了?”
  冬儿摇头道:“我也不知,府里没别的大事,其他屋里也没有加菜。只是我去领饭时,管事的说,今儿她们疏忽,少算了咱们的份,一会给补做,让晚些再去。我先回来了,美绣小姐问我,我照实回话,她就说等着你一块吃。这饭方才去领的,比平日的好,又多,还热乎着。可巧姑娘回来的晚,正正好!”
  莒绣满心疑惑,她历来不大信这个巧字。每日饭菜都有定例,美绣那边照常有,二奶奶是个能干的,灶房这样重要,她挑的人肯定也是得用的,断不至于单缺了她一人的份。只是不知这补偿又是谁的安排,谁知道她正好要晚回呢?
  好像……只有韦先生。
  一想到这,莒绣臊得脸红,恨不能扇自己一记——张莒绣,你想什么呢!
  美绣那句“他和你好”简直有毒,莒绣压不下喉间的痒意,轻咳一声。她见美绣和冬儿都在看自己,便缓了脸色道:“这都四月了,怎么还冷呢?今年这天气也是奇了。”
  美绣惦记着食盒里的大肉,顾不上别的,见她终于落座,也不等春儿进屋伺候,急急地掀了盖,一盘一盘往外取。
  “我问过春儿,她说正屋那几个,吃的就是平常咱们吃的那些。你看,她们误了你的,赔得这样大方。好家伙,要是天天耽误我的就好了。啊,有这个呢,我最爱吃了。”
  她将那碟子五香鱼取出来,摆在自个面前,迫不及待就搛了吃。
  莒绣知道冬儿春儿肯定还没吃,便指指食盒道:“今儿耽误久了,饭菜易凉,你俩也坐下来一块吃。放心,菜多着呢,怎么也吃不完。”
  美绣抬头看了一眼,没说话,又埋头吃起来。
  春儿犹豫,冬儿拉拉她,两人不敢单坐,挤在一方同坐了。
  莒绣见她们不自在,主动喊她们吃哪个哪个。
  莒绣虽比在陇乡时吃得要多,但她的食量还是跟美绣没得比。
  她耐心等着美绣落了筷,先一步站起来道:“冬儿春儿,你们再吃些,这么好的菜,倒掉可惜了。妹妹,你跟我进来,我想给家里写信,你来看看说些什么好。”
  美绣啊了一声,愣愣地跟着进了屋。
  莒绣落了帘子,拉着她到了最里边,在衣柜那按住她肩,压声道:“小点声,别一惊一乍。”
  美绣悟了,咬着下唇忙不迭点头。
  莒绣从书袋里摸出那画像,伸到她面前,问:“是这张吗?”
  美绣伸手来接,莒绣躲了,眯眼再问:“是不是你给他的那幅?”
  美绣双手扒在柜子上,肯定地点了点头。
  莒绣面皮抽搐,可真是六七分像呢,除了性别,她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哪像的。莒绣心里打了底,一见画像都发蒙,忍不住囧囧地猜想:韦先生拿到画像,是不是被她们姐妹俩给蠢笑了?
  既然确认了,莒绣毫不犹豫将它伸向床边烛台,看着它烧到一半了,才丢进香炉里,等它全化成了灰,就用香铲扒了底下的炉灰遮盖。
  美绣的银钱,莒绣来的路上见过,银子铜钱混着,装在同个匣子里。莒绣从先生手上接过来时,摸到的却是银票,眼下她并不打算拿出来,只道:“你那些钱,他会再想办法。到时候,能拿回来多少算多少,你可不许浑闹。”
  美绣眼巴巴地等着,就得了这么句,虽觉失望,但到底有了底气寻另一个出路,因此,她打起精神来答道:“嗳,我知道了。对了,你真要写信回去呀,祖母不是说,不要过早捎信吗?”
  那是怕太早写信让人疑心在这待不住。莒绣懂她那位好祖母的心思,这也是那在报平安这事上犹豫的原因,毕竟母亲在她底下过活,莒绣得罪不起。
  莒绣摇摇头,道:“回去吧,和寻常一样,不要让人瞧出个究竟。”
  美绣正要回去独自谋划呢,点头转身就走。
 
 
第24章 
  莒绣在房里磨墨练字,等到过了晌午,冬儿果然进屋和她说:“姑娘,这儿可还有什么吩咐?家里有点儿急事,我娘让我午间回去看看,我一会就回来。”
  莒绣点头,道:“去吧,我不上哪,就在屋里练字。这没什么事,你不用着急回来。”
  冬儿矮身福礼,到了帘子那,又回头看了一眼,见姑娘一直专心练着字,便放了帘子,安心离开。
  她一走,莒绣放下笔,起身走到衣柜那,从书袋里摸出那几张银票,仔细看过,数过。她耳尖听到外间有动静,慌忙塞进去,只从书袋里拿出印石。
  重新进来的冬儿,正巧瞧见姑娘转身,飞快地瞟了一眼她手中之物,垂下头去,问:“姑娘,我才想起,马家几位姑娘的见礼还未给,这又作何安排?”
  莒绣坐下,翻到印石底部,用了挑子,仔细地剔着,头也不抬答道:“今儿她们休养没去请安,想来明日是定要去的。到那时再看吧。若是仍旧不来,咱们再到她们房里去探望也不迟。”
  冬儿嗳了一声,寻来软布,放在她手边,又问:“姑娘,你的家书可写好了,什么时候捎出去?”
  莒绣停了手,摇头道:“有美绣提醒,我才想起,舅太爷是这月的寿辰,只怕家里人早去那边了。无人在家,落到别人手里也不好,倒不如晚些再写。你放心,我这些事,都不着急,你只管安心回去。”
  “嗳,那我这就回去了。”
  莒绣重新忙活,随口应道:“去吧。”
  冬儿一出去,莒绣立刻放下东西,藏好书袋,走到帘边,先细听了外边动静,这才掀帘快步追出去。
  因耽搁了一会,她出得院门时,只瞧见冬儿背影消失在西边。
  青天白日,莒绣不敢追出去。她转身往回走,边走边细想,韦先生提醒那回,她特意往西边留心看过一眼。
  西边那条道,是砌墙封住了的,留了道随墙门,但上边带着锁,并不许人走动。西边那院子,牌匾摘了,门上也是带着锁的。
  冬儿说要回家,却往那边去,到底是在做什么?
  “你这是怎么啦?”
  莒绣抬头,见美绣正满脸疑惑看着自己,反问道:“我怎么了?”
  美绣指着她脸道:“你哭了啊!”
  原来我在难过!
  莒绣抬手轻抹了一把,胡乱解释道:“无事,风迷了眼。”
  美绣松了口气,问她:“你那还有银子吗,能不能借我一点?我……我保证会还你。”
  莒绣掏出帕子,将脸擦净了,迈进门里,才问:“你要银子做什么?”
  美绣巴巴地跟上她,哀求道:“我知道你没多少银子,我只要半两就行。六姑娘送了我一件礼,我总得回礼,对吧?”
  莒绣警惕心起,强拉住她问道:“你这又是要闹什么?想来你也没费心去记,六姑娘跟那位压根不是一房的。”
  美绣讪笑,讨好道:“先前是我弄错了,还以为得宠的那些,都是大房的。不过,你放心,真不是要那个,就是我记着礼尚往来嘛。六姑娘同我亲近,送了我一对宫花,我总得回个像样的礼。”
  莒绣摇头道:“那宫花你不要随意戴出去,这个节骨眼上,容易惹是非。银子借给你也无用,你我都出不得府,倒不如花些心思,想想能自己做点什么当回礼,更有诚意。”
  美绣皱眉垂肩,沮丧地坐下,撅嘴道:“那我做什么好呢?”
  “香囊吧,我看你不是还有些好料子吗?”
  美绣果然动了心,起身道:“这个好,我先回屋了。夜里我们还一块吃饭啊!”
  可惜夜里没有少了谁的份例,自然就没得加菜补偿。
  美绣意兴阑珊吃了两口,苦着脸道:“该留两道晚上吃的,横竖又吃不完。”
  “这天气,留了也要吃坏肚子。”
  美绣哦了一声,没精打采道:“这里厨子还不错,鱼做得特别好。要是我还有……”
  莒绣轻咳了一声。
  美绣懂了,立刻打住,想起堂姐的好,便稍稍地透露了一下:“那天老太太让我们到隔间说说话,我没多说咱们的事,但听了不少别的。”
  莒绣抬头,道:“我到你房里坐坐吧,看你那香囊如何弄。”
  两姐妹起身,徒留春儿待在桌上,她忐忑地跟着站起来。
  莒绣劝道:“你接着吃,冬儿家里有事,这会也没回来,一会还得劳烦你一个人收拾呢。”
  美绣也道:“就是,你留这吃你的。”
  春儿又重新坐下。
  莒绣给美绣使了个眼色,美绣就进了房才开口:“这是怎么了?”
  莒绣没提冬儿可疑那事,只道:“这院子里,如今满满当当十几号人,隔墙有耳,言行举止都注意着些。”
  美绣往支摘窗看去,果然窗纸上透着个黑影。她耳朵好使,却没发觉,想来这人是贴在这许久了。
  美绣抬手掩了嘴,惊恐又气愤地看向莒绣。
  莒绣端了桌上一盏茶,轻手轻脚走过去,左手快速推起上边的支窗,右手将茶泼出去,便见那黑影一晃,又听见什么跌出去的声音。
  莒绣收回手,支窗回落,她转身将茶碗放回,美绣捂着嘴偷乐。
  外间春儿追了出去,并喊着:“外头是谁呀?”
  莒绣轻推了美绣一把,美绣便跟着她往床那边走,特别小声问:“是马家的人吗?”
  莒绣摇头,道:“不知。”
  美绣觉着过瘾,仍窃笑道:“我一直当你是个软面包子任人拿捏,没想到你还能这样!”
  莒绣没笑。有些事,很早以前她就想这样做,干脆利落地把这世间的不公控诉出来,可她知道,她没有这样的底气。
  她今儿的失控,来自一种跌破底的失望。
  美绣笑够了,接着之前的话道:“我听见大夫人在求老太太,说务必让六姑娘中选。我原先记混了,只当六姑娘是二房的,五姑娘才是大房的。你先别生气,我知道我先前不听话,你放心,我往后一定留心。”
  “接着说你听到的事。”
  “嗯,大夫人说,六姑娘将来辉煌腾达,才算她们的。要是五姑娘得了机缘,二夫人只怕要跳到她们脸上作威作福了。老太太生气,说你懂个什么,你当我养个野种做什么,还不是她长得像那位!姐,这话你听得明白吗?”
  “你还听到些什么?”
  “大夫人说就算她得了造化,将来做到皇后,又不是咱们家的人,岂不是平白好了她们家?老太太说你放心,她们家好就是咱们家好,一条船上的人,他不拉拔我,那就一块沉了溺了!大夫人又说您就不怕曾意荣动什么手脚?老太太说珠儿难道向着她?大夫人还嚷了几句,老太太就让她滚出去。”
  莒绣沉思。
  美绣又道:“对了,大夫人进门时,给了老太太一个匣子。老太太开始放在榻上,打发我们起身后,立时就拿在了手上,瞧着像是挺要紧的。”
  莒绣问:“可是一个四四方方,巴掌大小,看着十分普通的褐色漆盒?”
  美绣点头,问道:“你也见过?”
  莒绣道:“有两次晨起请安时见过,老太太好像挺看中的,总是随身放着。”
  只是不懂既然老太太这么看中它,怎么又由大夫人拿走再送回?
  美绣撇嘴道:“依她这守财奴性子,要么是银票,要么是稀世大宝贝,不随时看着不安心呗。”
  莒绣笑道:“你说的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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