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吴若离
时间:2022-05-02 11:29:45

  莒绣脑子里乱乱的,不敢再说话,只匆匆点头,接过那几张画纸,快速收拾了东西,头一回不顾礼仪,先他而去。
  莒绣才绕过影壁,这老天爷就很不给面地哗啦啦砸下一堆雨,她不得不退回到檐下。
  下了雨,冬儿应当会打着伞来接人,只是,万一冬儿此刻去领饭,也让雨给困住了呢?
  从这儿回鹿鸣院,疾走也得半刻钟,若是冒雨而行,肯定会淋个透湿,赶不得!还是在这等着吧,急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的。
  她抱着藤箱,贴着墙站好,望着眼前的雨帘,想着方才那一幕。
  先生对我,是真的好啊!可是张莒绣,你不能有非分之想,你是什么人,先生是什么人,不能……
  “拿去!”
  莒绣一慌,藤箱险些落地,得亏韦先生伸手相助,托住了往下掉的它。
  莒绣重新抱紧了,心跳如雷,不敢去瞧先生的脸,也不敢接先生递过来的伞。
  “先生,冬儿……我身边的人,一会就来接我了。先生不用管我,先回去吧。”
  在韦鸿停眼里,这姑娘一直都是柔弱单薄的,所以,他不赞同地摇头道:“这风里夹着湿气,你站这也容易着凉。听话,撑着伞先回去,把衣裳鞋袜都熏一熏,免得捂了寒。”
  他说罢,不容分说就把伞插进莒绣胳膊和藤箱的空隙中,然后一转身,潇洒走入雨中。
  莒绣心急,费劲地夹住藤箱,单手去撑那伞,想追上去还给他。可他腿长脚快,就这么一两息的功夫,已经走出去老远,消失在拐角处。
  莒绣攥紧了伞,莫名地想哭。
  院子里边有动静,莒绣收拾好心绪,撑开伞,在肩窝那借点力将伞柄撑住了,双手抱好藤箱走回去。
  回了西厢,美绣正倚着门在等她,一见就疾呼:“快进来,我给你倒了热茶,你先喝两口。这贼老天也真是,好好的天,这一下雨,什么兴致都没了。”
  莒绣收伞进屋,把藤箱放在桌上,端起茶,饮了两口。她见美绣去摸藤箱,忙放下茶盏,把它抱回来,急道:“里边是先生布置的课业,也不知打湿了不曾。你用饭了吗?”
  这藤箱脏脏旧旧的,美绣就是一时好奇,听见是学里的事,立刻撇开它,只管抱怨道:“没呢,我这一上午下午,都没事干,好无聊啊!”
  莒绣抱着藤箱往屋里走,随口道:“你可以做做针线,或到四姑娘房里坐坐。她好些天没去学里了,应是留在房里绣嫁妆,你过去陪她说说话,散散闷也好。”
  她来了这么久,就只头回见面和四姑娘客套过两句。因此美绣意兴阑珊地道:“人家又瞧不起我们,不去讨这个嫌了!”
  莒绣将藤箱放在案上,找出件干净外衫换上,揽着她往外间走,道:“四姑娘是个好的,她在府里不受重视,难得不自怨自艾,也不是个狭隘的。你去了,她只会高兴。”
  “好。”
  吃了午饭,美绣还想挨着她,莒绣拒了,道:“床小,挤着不好,你先回屋里好生歇一会,晚间还得去请安。我先完成学里的作业再睡。”
  美绣无力地点点头,走到隔帘那,突然回头问她:“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呀?”
  莒绣抿着嘴,朝她摇了摇头。
  这事提都不用提,除非有天大的理由,否则老太太有一百个借口扣着人不让她们走。
  美绣那样子,都像要哭出来了。
  莒绣心里也不见轻松,回了房,打发冬儿家去看看。等人走了,她再抱着藤箱坐在床边,很是惆怅了一番,才掀了盖。
  上边是她那几张画,先生没打诳语,每幅都有一张小签,写着不足之处和改动方法。
  莒绣不急着数钱,一张一张仔细看过了,再整整齐齐放好。
  画纸下边,是一个新漆盒,只比藤箱小上一些,堪堪卡在里边。莒绣费了些巧劲才把它弄出来,这藤箱的分量,全在它,沉甸甸的,单手可拿不好。
  莒绣将它捧出来,放在褥子上,起身去寻针线篓,挑了粗线,剪下同长的几股,并作一股,扎了一头,再搓成细绳,为串钱作预备。
  等坐回床边,她拿先前压在匣子下边的钥匙,开了匣子的锁,摘了锁拿在手上细看。这锁做工精致,又压手,不像是糙物件。
  她把锁放在匣子一侧,小心翼翼掀开盖,瞧见匣中之物,一时竟不知作何发应才是真。
  思虑良久,她将绳捏起,和这些大大小小的银块放在一处,重合上盖,郑重锁上,再将匣子抱起,放在腿上,轻轻抚着它,左右为难。
  那些东西,值不了几个钱,这银子,她拿着不踏实。
  先生是大善人,莒绣再缺钱,也做不出来这样的厚颜之事。
  思来想去,既想不到报答之法,也没琢磨好推辞之言。
  莒绣站起来,蹲下身,将匣子塞进床底下,好好地贴着床角藏好。
  她人睡在上边,因连日心事重重,今儿又起得早,虽心里沉重,也迷迷糊糊入了睡。
  这一躺,她觉着身上懒懒的,重重的,脚步艰难,眼见前边一棵杨柳,便挪过去靠着。
  离柳树不远,有一鸡舍,一只大红公鸡雄赳赳气昂昂在墙上巡视。
  墙外一犬狂吠,公鸡受了挑衅,支起双翅,飞跃下来,才落地,两脚一蹬,鸡身已飞起,朝着狗头啄去。
  这野狗也不是个怂的,矮身偏头躲了这一袭,朝公鸡又连着低沉吼叫了几声。
  公鸡跳起,伸长脖子又来攻击。
  野狗横着身子,将头扭到一旁,伸了一爪来扒。
  公鸡不躲,盯着它瞧了会,挪动步子,见机又是一啄。
  野狗吃痛,龇牙低吼,来回窜动后半身找时机。
  公鸡非但不怕,还十分勇猛地跳去,精准地落在野狗背上。
  野狗扭头去咬,公鸡又跳飞下去。
  这鸡犬不宁梦,让莒绣这一觉睡得头晕目眩。她艰难起身,唤了声“冬儿”。
  冬儿进屋,扶了她一把,问道:“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莒绣抬手摸摸额头,哑着嗓子道:“许是着了些凉,你帮我砌碗滚滚的茶来,我喝一盏就好了。”
  洪婆子除洒扫,还管着倒座房里的小炉子,两个炉子上都有铫子,随时供应热水。
  冬儿起身,拎着桌上的壶,去了。
  热茶下肚,身上轻了些,但晕眩没好转,莒绣勉强坐稳了,伸手去摸砚台,想研墨练字。
  冬儿不赞同,劝她:“姑娘,学不在一时,眼下你身上不自在,还是多歇歇的好,养好了再学也不迟。”
  莒绣点头道:“也好,我再躺会,有事你叫我起身。不要把这事告诉旁人,切记。”
  冬儿搀着她躺下,仔细盖好了被,柔声道:“姑娘,你好生歇着,我就在外边做做针线守着这,哪都不去。”
  莒绣无力地应了一声,再次睡去前,又挣扎来一分清明,不忘叮嘱她:“那伞是我借来的,等会干透了,你替我收好。”
 
 
第30章 
  这一觉,睡到了申初。
  她睡得昏沉,冬儿轻唤不醒,便由着她歇到此刻,才将她摇醒扶起。冬儿倒了两盏热茶,又弄来辣辣的热水帮她擦洗。
  莒绣脸色缓了些,由她伴着出门。
  美绣在外间等着,走过来,挤开冬儿,挽了她手臂,问道:“你好些了吗?那会我过来看看,你嘟囔着,让我一定要打伞。我也没出门去呀,你这是烧糊涂了吧?”
  莒绣摇头道:“睡迷瞪了,这会好了,走吧。”
  有些日子没见,老太太脸色比莒绣的还难看。
  姑娘们到的时候,二奶奶站着,脸色凝重,一向坐着的大夫人也老实站着,面上有些不自在。唯有二夫人靠着架子半站了,一见她们便扯扯嘴角,满目算计。
  莒绣美绣进院子前听见了老太太骂的后几句,知道这是为的什么在闹。两姐妹垂着头,站在人群后边。
  有菡萏提醒,老太太这才挤出个笑模样,僵硬地客气道:“这些时日,你们辛苦些,采选是大事,挣好了是家族荣光,可不能马虎。”
  众人齐声应是。
  老太太又对二奶奶道:“韵儿,你这些妹妹不容易,从明儿起,一日三餐,加些份例。从我这走账,万不可慢待。”
  二奶奶柔声应是。
  老太太抬手让鼠姑上前,鼠姑手里一捧盒,里边铺一层锦,上边是一些银饰。
  “才让人打的坠子,新出的样式,你们一人挑一对。”
  一众姑娘又齐声道谢,按着站序各自领了一对。
  莒绣美绣站在最后,疑心这里边没有自个的份,好在老太太也没做得太过,轮到她们时,虽选无可选,到底还是有份的。
  老太太给完甜枣,面上就显出些不耐。鼠姑忙道:“说不得晚些又有雨,姑娘们早些回去吧。”
  老太太点名喊人:“珠儿,琳儿,你们留下陪客。还有珊姐儿瑚姐儿,你们娘回了,晚些就到,在这等着吧。”
  这是三姑太太要回来,一家团聚,几位客居的姑娘都识趣地退出去。
  出了院子,云堇书看着前边的范雅庭,虚捂着嘴戏谑道:“范姐姐,你怎么也出来了?老太太定是疏忽了,竟忘了点你的名。”
  范雅庭没回头,只淡淡回应:“妹妹有所不知,早前我母亲在老太太那告了假。我兄长过了院试,这两日在外边摆酒,忙不过来。”
  云堇书扯扯嘴,不情不愿道了句:“恭喜了。”
  和她比起来,马家十一姑娘的恭贺就显得有诚意多了。她快走两步,挨着范姑娘,贴心贴意地细问了许多,又是感慨道:“读书一道,如此艰难,令兄天资聪颖,又勤勉不怠,想必此后也会乘风破浪,平步青云。”
  美绣用手臂碰了一下莒绣,朝她眨眨眼:厉害吧?
  莒绣悄悄捏了一下她挽在自己胳膊上的手,提醒她不要做得太打眼。
  好在前边有马家几个姑娘挡着,十一姑娘又忙着和范姑娘说体己话,无人注意这后边。
  加餐明日算起,今儿夜里还是那几样菜,莒绣只觉腹中翻涌,并无食欲,吃了几口就放了筷子。
  她回里间随手画了几笔,实在是无力,只得搁了笔。
  冬儿劝她再去歇歇,她摇头道:“这会子睡,夜里又没觉了,难熬。我出去走走。”
  冬儿忙道:“姑娘,再添件衣裳吧?”
  莒绣不想让她多碰自个的东西,便道:“我去拿吧,你帮我去问问妹妹,要不要结伴去四姑娘院里坐坐?”
  冬儿点头去了。
  莒绣扶着小案起身,到衣箱里找出件背心套上,找出要带的东西,然后慢步走到外间。
  美绣没出来,莒绣走到她门口,见她正对镜摆弄着耳上挂的那对新耳坠。
  她扭头,见了莒绣,双手去摘,道:“还真是没见过的样式,一甩头,就有小小的叮当声,怪有趣的。你那对呢?”
  莒绣摇头,道:“明儿再戴。你把给四姑娘的礼也带上。”
  两人造访,四姑娘显然很高兴,请她们到自己房里,又嘱咐丫头去沏茶,又翻箱倒柜,找出来一点干果让她们。
  莒绣忙道:“才吃了饭过来,也没提前说一声,有些失礼,还请姐姐见谅。”
  四姑娘笑道:“我这儿冷清,你们来,我高兴着呢。”
  虽是侯府血脉,可四姑娘的处境,和莒绣无异。她也是住着厢房一角,有一间闺房,吃饭则和刚从老太太那迁出来的八姑娘共一个外间。反倒是方姑娘一个外来的,独占着对面东厢四间房。
  这闺房地上,堆着四只新箱笼,显得屋里窄得像是没地方落脚。
  四姑娘见美绣去看那,便解释道:“父亲怕放在外边给蹭坏了,干脆让人抬了来,横竖我这也宽敞。”
  美绣好奇心重,莒绣怕她问到什么不该问的,便切了话题道:“这是姐姐方才在做的吧,好鲜亮的活计。这花样子真新鲜!”
  四姑娘腼腆一笑,解释道:“我手艺一般,胜在花样子别致,这是堂兄所赠,他这画艺确实不俗。”
  莒绣拿着绣件,一时酸涩原来他也给别人画,一时又惭愧自个想偏,心眼还小。
  她这一走神,把四姑娘弄得不自在了,小心翼翼问:“妹妹喜欢这个吗?花样子还在,一会给你带回去。”
  莒绣回神,浅笑摇头,又夸起她箱笼上摆着的鞋。
  四姑娘取了一双过来递给她细看,羞赧道:“他脚宽,所以前头做得稍大些,不大好看。”
  这是给未来夫婿做的,莒绣便没有接,就着她的手看了两眼,笑道:“合脚便是好鞋,花里胡哨走不出几步,那也无用。”
  “是的,我也是这样想的。”美绣插话道。
  四姑娘高兴地把鞋收回去,又让她们:“两位妹妹,请吃茶。白日里下雨,这会子天更凉了,吃口热茶去去寒。”
  莒绣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放茶盏的功夫,顺势将袖袋里预备好的香囊拿出来,牵了四姑娘搁在桌上的手,将荷包轻放在她手中,垂眸道:“来了许久,还是头回来拜访。我们出不得门,也寻不来什么好物件,只一点自个做的活计,给姐姐添个喜,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这是商量过的,美绣也拿出一个荷包放在上边。
  虽有给新嫁娘添喜的礼俗,但婚期还有两个月,并不急。
  四姑娘忐忑道:“这……”
  莒绣在她手上轻拍了两下,笑道:“我这是有事相求呢,姐姐,可千万别推拒,要不然,这话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四姑娘忙道:“你说,你只管说。只是我在这府里………若有用得上我的地方,你只管说。”
  美绣都不知道有这一出,和四姑娘一样,愣愣地看向莒绣。
  莒绣深吸了一口气,幽幽道:“早些年我姑奶奶殒命在此,一没留信,二没留下什么物件。所以,我想请姐姐帮忙到四太太面前问一两句,只说我们想知道她当年有没有要好的,或是三两句境况即可,若是没有,也不强求。”
  四姑娘面露难色,莒绣忙道:“姐姐切莫为难,我就是随口碰碰运气,并没有其它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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