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表三万里——吴若离
时间:2022-05-02 11:29:45

  四姑娘纠结一番,叹道:“你们有所不知,我父亲常年住在外边,到八九年前才搬了回来。所以,令长辈之事,我父母只怕也帮不上忙。”
  美绣道:“你们原先……”
  莒绣忙提醒道:“四老爷在外求学任职,见多识广,也只有他才挑得出这么好的姐夫。我才听得人说,林姐夫院试拿了好名次,姐姐大喜。”
  四姑娘两颊飞霞,垂首谦逊道:“还不知将来如何呢!”
  美绣虽云里雾里,但见姐姐说中了,跟着道:“恭喜姐姐,贺喜姐姐。”
  莒绣又道:“先前我说的,姐姐只管把它忘了。我们也是病急乱投医,随口乱说的。既有这么大的喜事,姐姐总能收下贺仪了吧?”
  林方盛及冠之年能中秀才。若是别人家,做为亲家的当家人,必得当做大事,郑重备礼庆贺。可韦曼瑜太清楚祖母的德性,这事父亲一早禀告过,祖母不耐烦打发他出来,还不如郡主房里那只猫不吃粮这事要紧,想必此后也不会有什么表示。
  所以,她早早死心,若不是这张家姐妹提起,这事就只她们一家几口知情了。
  韦曼瑜拒绝不了这样的彩头,点头收下,感激道:“两位妹妹盛情,我厚颜领了。还请再坐坐,这院里有个老妈妈,我叫她来说几句话,再送妹妹们回去。”
  莒绣美绣齐齐点头,耐心等着她出去,看她招来丫鬟耳语。
  韦曼瑜回身坐下,又让了一遍茶。
  没一会,丫鬟领回来一个四五十岁的婆子,正是接她们来这的汤妈妈。
  汤妈妈也瞧见了姐妹俩,面色晦暗,撇过头给韦曼瑜行礼,问道:“四姑娘叫我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韦曼瑜见状,直接代她俩问话:“汤妈妈,你是府里经年的老人,可记得老太爷身边那位早些年没了的草儿姑娘?”
  汤妈妈抬起脸,苦着脸道:“四姑娘,老太太下令不许拿这些旧事嚼舌,这……”
  莒绣心想:汤妈妈既是老太太身边的人,眼下虽不愿,仍在好声解释,不曾一口回绝。想来这位,要么是得过四老爷恩惠,要么是有什么把柄被人握住的。由此可见,四老爷一家,并不像表面的那样无用。
  韦曼瑜点点外边,道:“对面空的,这院子里又没别人。我们要问的也不过一点寻常事,有什么说不得的?”
  汤妈妈瞟一眼张家姐妹,虽为难,但也软了口气,道:“姑娘问吧,我那会在老太太身边伺候着,知道的也不多。”
  这就够了。
  莒绣问道:“她去得急,我家里接了信,只说已下葬,却不知在何处。到底是亲人,我们想着,若能问到去处,也好祭奠一番。”
  汤妈妈摇头道:“这事是外院的人给办的,只知道老太爷亲自发话厚葬,命人打了上好的漆棺,还请了人做道场,在后巷停灵三天方送出去安葬。至于葬在哪,我们里边的人,一概不知。”
  莒绣又问:“那会她可有要好的,我们想讨件她留下的物件,做个念想,也好了了家祖的挂念。”
  汤妈妈眨眨眼,犹豫了一瞬才答:“荣逸堂管着出门往来的阎婆子是她干娘,她俩亲母女似的,那位死了,阎婆子哭了几个月才止。”
  莒绣见她不情不愿,知道再问也无用,便笑道:“这就很好了,多谢妈妈。”
  汤妈妈却不看她,只等着四姑娘发话。
  韦曼瑜看向张家姐妹,见她俩不再问话,就点头道:“这里无事,你早些回去。林大夫下月初三到,你放心,我爹一早打过招呼的。”
  汤妈妈面露喜色,连声道谢才退下。
  不等人问,韦曼瑜主动解释道:“林家有个喜好云游的四叔,习得一手好医术,最擅针灸之法。汤妈妈的大儿染了恶疾,动弹不得,有林大夫救治,如今能拄拐走动,已是大好。”
  “多谢姐姐相助,了了我们心事。夜色已深,我们先告辞了,我妹妹如今有空,若是姐姐不嫌弃,她想过来坐坐,可使得?”
  韦曼瑜和府里姐妹不亲近,表亲堂亲对她也只是面子情,因此并不抗拒此事,笑道:“美绣妹妹若不觉无趣,随时来都行。”
  美绣横竖闲来无事,又见她没一点儿架子,痛快道:“明儿我来给姐姐分线。”
  “好。”
  韦曼瑜送了姐妹俩出去,回来就见丫鬟梅香一脸为难道:“姑娘,这里边……包着银票。”
  韦曼瑜接过来,垂头看着手里这几张,叹道:“她们是个好的。”
  梅香却知道,姑娘感慨的不单是这个,还因为一个韦府待嫁娘,寒碜到竟没两个农家女出手大方。
 
 
第31章 
  出了晴舍,美绣一肚子话要问,可才开了个头就让堂姐堵了回来。
  “外边风大,仔细吃了风,肚子疼。”
  以往在家老黄牛似的张莒绣如今都虚弱无力,美绣可不想病恹恹的,乖乖闭了嘴。
  等夜里都梳洗过,她翻来覆去睡不着,抱着被子跑到莒绣这。猫一样轻手轻脚,但因怕堂姐生气,便先出了声。
  “是我。”
  莒绣头痛难忍,此刻还没入睡,等着她进来,只问她:“春儿可睡了?”
  美绣脱了鞋爬上来,急吼吼道:“睡得可香了,她觉大,夜里时常唤不醒。”
  莒绣往里边挪了挪,劝道:“她才十三四岁,还是个孩子,贪睡些也是有的。”
  “嗯,我再没骂她,你放心。”
  莒绣闭上眼,听美绣在耳边聒噪,发了一连串的问,耐心等着她止了话,才一一解释:“她们为了钱在吵,老太太骂了四老爷,范姑娘的兄长过了院试,四姑娘的未来夫婿又是应考的,那自然就是考过了,要送贺仪起的争执。我这点银子,原就是这府里给的,簪花那事……”
  美绣自行领悟了,道:“她们这是拿钱堵你的嘴,息事宁人呀。”
  本就是随口扯来的借口,莒绣不细说这个,只接着道:“咱们在这,前途叵测,唯一没有利益冲突值得相交的,只有四房这一家子。出点银子,留条后路,你白日里也有个去处。”
  韦先生给的匣子里,有大小碎银许多,最下边,还压着一沓小额银票。姐妹俩商量好的,一人给二张五两,凑起来也够四姑娘打副寻常些的头面做嫁妆。
  “嗯,我听你的。那四老爷不是读书出来做了官吗?怎么四姑娘那……这么寒酸?”
  莒绣睁开眼,隔帘离床远,那点烛光,到了这,昏暗得只能辨出帐顶一团一团的暗纹。
  “只怕是老太太为了打压庶子,强行将他们弄了回来。将人圈在院子里,没分家,又不许置私产,坐吃山空,哪里能好?”
  美绣奇了,问道:“庶子孝顺,头一份不就是嫡母吗?他做官,老太太也能得利不是,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
  “是啊。”
  莒绣也觉着奇怪,老太太这人,太古怪了。脾气说来就来,那身子跟性子一样,时好时坏,这么些天没去请安,她面色仍这样苍白,可见没休养得好,但又不曾听说有延医问药。
  美绣又问:“你不觉着两位夫人,还有大少爷他们都古里古怪的吗?”
  确实是,这府里的人,好些个都透着分诡异。
  莒绣摇头,道:“个人有个人的脾性吧。”
  “唉!你说这采选初筛,派来挑的人,会是谁呢?”
  莒绣突然想起一事,喃喃自语道:“我们应当不在名单吧?”
  来这之前,祖母将她二人的路引,全交给了汤妈妈,人在外边,这是身份的唯一证明。
  美绣好半晌没吭声,隔了一会才问:“要是我在里边,你怪不怪我?”
  莒绣也沉默了一会才答:“你的人生你自个作主,只要不牵累我,我怪你做什么?”
  两人都住了嘴,隔了那么一会,莒绣听见美绣抽泣声,堵在心口那一口恶气,怎么也吐不出。她翻身对着墙里,只觉头疼得要炸似的。
  身后的美绣把左手贴在她背上,小声解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劝不服自己。我不想回乡下,不想嫁个像我爹那样的腌臜男人。他们不爱梳洗,一口黄牙一脸胡茬,言行粗鄙,不知温言软语体贴,得了闲就醉酒发疯,满嘴胡诌不知天高地厚。我不想和那样的人过一辈子,只要想想就觉难熬。”
  莒绣竟想不到言辞可以反驳她,只叹道:“人无完人,总有各样的弊处。你想往高处走,这也无可厚非。只一点,要认清现状,不要一味强拗,更不要为达目的生歹心,走歪门邪道。你要嫁个好男人,也要人家心甘情愿肯娶才好。”
  美绣预想中的劈头盖脸训斥没来,便欢喜应承道:“好。我记下了,若有好的,真心实意想娶我,我就留下来嫁他。若是没有,我老老实实返乡嫁农夫,踏踏实实学着洗衣做饭。”
  莒绣长吐了一口气,和和气气道:“只要不害人害己,你我姐妹一场,能帮你的,我会帮你。但你要记住,人人都会演戏,我也一样。虽然没有害你之心,但我有事瞒着你不能说,所以,你不要随意对人推心置腹。在外,在内,都要多加小心。”
  “嗯。不能说的你就不要说,姐,我信你。”
  “睡吧,明儿你去四姑娘那,能帮忙的,帮一点,不能帮,就陪着说会话。那边离老太太院子近,要是能听到零星半点,没准能助咱们脱身。”
  “好。”
  这事姐妹俩通过气,彼此心里都有数。
  莒绣的病症,隔日并没有缓解,过去十几年从没有生过的病,好像攒在了一处爆发。
  美绣搀她起来,老太太那还要请安,她不得不强行灌下几碗热茶,用冷水激了脸,强打精神走了这一趟。等回来,她浑身力气用光,没人支撑就坐不稳,只能回到床上,靠着引枕,勉强吃了几口粥。
  冬儿踟躇道:“姑娘,我回去一趟,让我爹托人给你买药回来煎吧。”
  莒绣摇头,道:“你先去学里给我请个假,还有那伞……算了,等我下回再还吧。等等,还是捎去吧,这会子那位姐姐不一定来了,你交给韦先生,托他转交。”
  这时节多雨,不还给他,他不好出门。
  冬儿犹豫着应了。
  莒绣从枕下摸出一块银子,递给她,虚弱道:“你去过学里,再回去找人买药。你到那罐子里取一串钱带上,给人点跑腿钱。”
  她同意买药就好,冬儿安心去办事。
  美绣要留下照顾她,莒绣拒了,道:“我哪也不会去,又无大症候,只是乏力罢了,就在这歇着。你同四姑娘说好了,临时反悔不去也不好。”
  美绣只好去了。
  莒绣独自躺着,听外边风吹树叶摇,好好的时节,竟让她生出份秋凉之悲。
  我这又是怎么了?我还有娘要照护,如此柔弱无力,怎么挣得出命去?可饶是这样想,痛和烦忧缠身,她却难免心灰意冷起来。
  因两头要跑,冬儿去得久了些,回来后,扶她起身,又喂了些才冲的葱白生姜水,替她擦净了捂出来的汗,安慰道:“我把姑娘的症状都说了,爹说等大伙差事忙完就叫人去跑腿。初感风寒,用药及时,要不了多久就能起效应。”
  莒绣嗯了一声,轻声道:“劳烦你们了。”
  她指指那罐子,道:“你带些钱去厨房,替我谢谢人家,不必俭省。”
  “等姑娘好些了,我就去。”
  莒绣摇头,道:“方才那方子有用,我好了许多,你现在就去一趟,不必守着我。”
  冬儿拗不过,只好又去了,回来时,她拎着个小陶罐,里边是热热的粥水,一面服侍她起身,一面道:“杨妈妈说这米汤水养人,姑娘吃不进饭,喝点这个也好。”
  莒绣勉强喝了半碗,身上虽擦过,可到底黏黏答答的不舒服,就道:“我身上不舒坦,辛苦你再去帮我打些热水来,我洗一洗。”
  冬儿见她能坐稳了,便从屏风后,取了桶,匆匆出去了。
  莒绣慢吞吞起身,找了换洗衣裳,去到屏风后。冬儿一将水打好,她就泡在浴桶里,把自己从头到脚洗了一遍。
  等换上干爽的衣裳,人一下轻快了不少。
  春儿在外边传声进来:“冬儿,外边有小丫头过来传话。”
  冬儿出去,莒绣靠着床柱翻着手里的书。
  冬儿原以为是她爹叫人把药递进来,出来见是个陌生丫头,便问:“你是哪个房里的,来这做什么?”
  这姑娘年纪小,口齿却伶俐,干脆清楚答道:“我是外边来的,不知姐姐听过康家医馆没有。我师父来府里给贵人请脉,听说这里有位小姐身上不自在,便打发我过来瞧个脉。姐姐放心,我跟了师父十年,小病小痛的,不在话下。”
  冬儿为难道:“你先等等。”
  冬儿进屋把小姑娘身份说了,莒绣点头道:“人家是好意,请她进来吧。”
  等人一进屋,莒绣就明白为何春儿冬儿都误会她是府里小丫鬟了。这姑娘生得灵秀,眼珠子亮亮的,只是穿着打扮,着实太普通。头上一点发饰全无,两根碎布条一扎,看着男孩一样。青色布裳,配同色鞋子,通身无一点修饰刺绣。
  “劳烦小大夫了。”
  小姑娘笑笑,并不说那些客套之语,上前就摸上她脉。
  莒绣去看她的手,这手白净,但比她们的要糙,干燥暖和,落在自个手上,怪舒服的。
  小姑娘收了笑,认真切了脉,又叫莒绣换了手,重新把过。
  她收回手,从袖中摸出一个小瓷盒,打开来,揩了一点点药膏,轻轻擦在莒绣两侧太阳穴上,柔声道:“无大碍,姑娘注意早晚添衣,午间也不要随意减,少沾凉水。姑娘葵水将至,要放松身心,去除了郁结,这比吃药更见效。”
  她也不等莒绣回复,站起身,拱手道:“姑娘,我先去了,等我回禀过师傅,会有人送了药进来。”
  莒绣站起身,道:“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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