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裁的绣幅只比巴掌大些,她绣工又扎实,如此忙过几日,就将这八幅全完了工。
美绣羡慕地道:“姐姐真是好手艺,我这沓帕子才包完边呢。”
每日能见见他,说上一两句话,很快又能送份回礼聊表心意。满心期待的莒绣整日里都是个笑模样,莞尔道:“我这是替人做活,不快怎么行呢?”
美绣一直憋着没问,现下总算明白了,问道:“那这能挣多少银子?这图样怪有趣的,可你这样,把它们缝起来是做什么?”
莒绣将已经完工的“绣册”轻放在桌上,仔仔细细用手尽量抹平了,本想熨一熨,又不想惊动冬儿,就只有这样了。
她听见美绣这样问,眼不离它,随口答道:“拿来做礼的,缝在一起当个画册,这样一页一页掀过,就是个小故事。”
美绣丢下手里的活,凑过来,照她说的那样掀过一页,见莒绣一脸紧张,便放开,笑道:“这倒是个巧活!横竖我看着你绣完的,也不必看下边了。”
莒绣使了个眼色,将绣册拿起,飞快走到床边,将它压到枕下,再走回到桌旁。
外边冬儿揭帘进来,问道:“方才在外边听姑娘说绣完了,可是鞋面做好了?二奶奶那边正好使人过来问呢。”
美绣就算再迟钝也听出了不对,帮着莒绣应道:“你听错了吧,我说横竖我看你是绣不完的,也不必赶着这下了。”
冬儿脸色一僵,忙道:“也是,姑娘先养好了再忙,我这就去回珍珠姐姐。”
她们姐妹俩每日说说笑笑,冬儿未必没有察觉,莒绣只好道:“给老太太穿的,务必要往好里做。我手艺差,不敢随便下手,这几日都在练,要做好还得等几日。你帮我细细地说一说。”
冬儿面上好了些,点头道:“我这就去回。”
冬儿出去后,美绣看向莒绣,莒绣没说话,默默拿出那鞋面让她看,特地伸出手指拃了鞋面,让她留意到长度。
美绣惊得张圆了嘴,刚要说话,见姐姐摇了头,便把话又咽了回去,只咬着嘴愤恨。
莒绣凑近了,小声道:“我想办法让别人来做。”
美绣心有余悸地点点头,实在忍不住,感慨道:“怎么那也是个坏的?真真是看不出来!”
莒绣沉默。
美绣又恨道:“冬儿也太过分了,你待她那样好!”
莒绣摇头,她待冬儿算得什么好?在他们眼里,她既不能给权,又不能给多少银子,能有什么好处?
冬儿在这事里得的好处,左不过是为她那兄长,要不然也不会挣扎中半真半假说出那句。她只是不明白,二奶奶要利用她来做什么,那双鞋的主人又是谁?
这鞋面,她断然是不会自己动手来做的,眼下能想到的法子,便是托人到外边找人做。可是冬儿靠不住,方姑娘一直没再回来,能托谁送出去呢?
第35章
喜盖过忧的莒绣,夜里枕着那绣册辗转反侧,翻身起来,将它拿出来抚摸。
他是那样好的人呀!
我能做的,只有这样的微不足道,可我做了,又是这样的心满意足。
她重新躺下,将它捂在被下,抱在怀里。这一次,总算安心入了睡。
好些天没有这样和他私下里说话,临到学里,莒绣又紧张起来,忐忐忑忑入内,发现除八姑娘外,其余人都到齐了。
明明离开讲还有半个时辰呢。
她不得不放弃了原本的打算,老老实实问过安就下来坐好。
没多大会,她就知道了缘由。
马家十四姑娘跟她姐姐咬耳朵:“十一姐,你快上去呀。”
十一姑娘好似有些不大乐意,迟疑道:“我去了,能有什么用?”
“你跟他好,他能不顾着咱们家?我们好了,你自然就好了,有个光辉的娘家,往后就算他窝囊些,谁又敢低瞧了你?”
十一姑娘没吭声,最后一排的十三姑娘也催她:“十四说的对,十一姐,原就是说的你和他,这府里肯定和他通过气,你再说几句软和话。自古英雄难过柔情关,保管他事事听你的。”
十二姑娘厚道些,劝道:“这儿人多,这样怕是不好吧?”
十三姑娘反驳道:“十二,你也太迂腐了些,你没看范姑娘和前边那位,天天缠着人家。明明是那样的出身,还妄想着借他登天。咱们往后可是正经的亲戚,你可是要当他家的,怎么就不能了?”
十一姑娘恼羞道:“谁说我要嫁他了?要去你们去,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们就这样把我卖了!亏我往日里贴心贴肺地对你们好,我又做错了什么,你们要拿这样的事羞辱我?”
十四姑娘气得拍了本子,莒绣也气得攥紧了墨条——放屁的“好姑娘”,不就是势利眼,瞧中了范秀才吗?
莒绣咬着牙,将墨磨得像轮子一样飞转。
韦鸿停打发了一个韦曼珠,抬头就见她这样,不由得好笑——难得见这乖兔子气呼呼的。
“张莒绣,上来。”
堂下所有学生齐齐看向她,莒绣慌得丢了墨条,一脸茫然上去。
范雅庭盯着案上的画,耳朵却专注听着上边。
“这幅替你改过了,作画要心平气和,切忌浮躁。”
“是。”
莒绣接过来,还是一头雾水,这画好看是好看,可一点也不熟啊!她拿着画,边看边往回走,等到了案前,总算认出来了一团。这是几天前,她混乱中拿出来凑数的废稿纸,本是练习花丛的,走神被外边声音惊了,墨糊了一块。她不舍得浪费,便想着哪日要写便签可以裁剪,就留了下来。如今这糊团成了藏在假山后的半只黑猫儿,其余之处,有亭台又有花草,远处还有童子嬉乐,有静有动,很适合拿来做观赏绣品花样子了!
她拿着画,看了又看,突然勇气倍增,从书袋里掏出绣册,等到范姑娘退下来,连忙站起身,重新走上去。
她将绣册放在他桌上,没有低声遮掩,大大方方道:“劳烦先生课余帮我看看这个。”
她说罢,所有气势用了个干净,转身快步走下来,压根不敢去看去听旁人在说什么。
等坐好了,她也不敢抬头去看他,只缩着脖子,静心去听她们说什么。
范姑娘在跟五姑娘说:“真看不出来。”
方才闹翻了的马家十一姑娘在问十四姑娘:“她拿的不是画吧?”
还有别的。
莒绣勇敢了这一回,听到这些竟一点也不慌,只怕他会不懂她的意思,只担心他会将这个退回。
好在,很快四周就安静下来。她们不说了,他一直也没说什么。
莒绣安下心,专心听着课,用心画着枝叶。
下了学,她耐心重画了一遍,等着人都走尽了,这才带着两张画上前。
“那绣册是送先生的,还请先生一定要收下。”
韦鸿停接过画纸,在喉间嗯了一声,指着画开始讲,全评过了,低声问她:“我要出门去,需要我帮你带……那个吗?”
欸?
莒绣还沉浸在方才的雀跃中,迟了几息才反应过来,下意识答道:“我想买些纸,画的,写字的,都要……都行。”
韦鸿停点了一下头,仍看着画,又问:“用不用带那个?”
哪个?
莒绣不解,但她想起了那鞋面,一咬牙,垂头倾了身子去瞧他的鞋。
韦鸿停问:“怎么?”
莒绣缩回来,盯着案几,小声问:“女子的脚,有没有先生这样大的?”
这一问太怪异,但韦鸿停很快反应过来,反问:“谁让你做的?”
莒绣悄悄伸了两个指头。
韦鸿停便道:“有没有说要做什么样子?”
莒绣正好随身带着不想错过任何机会,立刻跑回去,从书袋里掏出花样子,将它当画作交了上去。
韦鸿停接过来,道:“这就行了。”
他迟疑了片刻,颇有些为难道:“庆山书院出了一款新纸,吸水好,又柔软,那个……你先回去吧,早晚记得添衣。”
这样的纸,先生是建议我用来画还是写?
这个莒绣真没听明白,好在要办的事都办好了,便心满意足背着书袋回去了。
到了晚间,春儿抱着一大卷东西进来,帮她放在桌上。
“姑娘,这是外边小丫头送来的,说是姑娘托人买的东西备齐了,让姑娘点点数。冬儿去了灶房,我就擅自拿进来了。”
莒绣方才专心在绣那副新图,丝毫没留意外边动静,听见她这样说,忙问:“人走了吗?”
春儿点头,道:“我说让她等等,我要禀过姑娘,她把东西往我这一塞,转身就跑了。”
莒绣忙道:“那下回见了,我再赏她。春儿,谢谢你。”
春儿笑得憨憨的,高高兴兴退了出去。
莒绣丢下活计,展开包袱仔细翻看,里边厚厚一摞,从侧边便可看出这是三样纸,每样中间隔着一张红色签条。
莒绣将它们分开,每一张红签条上写着字。
最后一沓纸,便是先生说的那个吧,这纸上手轻薄柔软,比寻常的纸更透。这样的纸,写字绘画会晕开吧。
莒绣带着疑惑将它挪开,抽出最后一张红签条。
上书六个小字:女子月事可用。
莒绣被这几个字烫得丢开了手,听见外边动静,又慌忙捡起来塞进怀里,飞快地把包袱重新打好,抱着它走到柜边塞了进去。
冬儿揭了帘子进来,先瞟了一眼桌上,见针线篓子在,又转头看向她,道:“姑娘,饭领回来了,美绣姑娘在等着。”
“好,我收拾下就来。”
她走到桌边,当着冬儿的面将针线篓子移到衣箱上边,然后整整袖口,道:“走吧,夜里不做了,伤眼。”
冬儿替她撩起帘子,恭恭敬敬跟在后边,道:“这样也好。姑娘,红豆汤热乎着,你先吃这个吧。”
美绣早将红豆汤预备好,她一碗,莒绣一碗,接了这话道:“是啊,先喝这个,喝了这肚子暖暖的,没那么疼了。”
不单姐妹俩月事同期,连小春儿也是。
莒绣帮她也盛了一碗,顺口问道:“冬儿你呢?”
冬儿埋头吃饭,小声道:“姑娘,我的日子还没到。”
吃了饭,美绣又挤到她这说了一会话才回房。
接连两三天没听到什么要紧的消息,莒绣担心这是荣逸堂那边见美绣常往晴舍去,起了疑心,便让她不必每日去,去时也尽量避着人。
莒绣耐心等着冬儿离开才重新起来,记着他的叮嘱,披了件外衣,从柜子里将那云绒纸又翻出来。她将脸映上去,轻轻蹭了蹭,这是温柔的感觉!
她有些舍不得,又不想辜负他的心意,几番纠结,还是拈了几张卷起,到屏风后换掉略有些磨人的草纸。
云绒纸确实好用,一夜好眠,早起也没弄脏褥子中裤。
这是他买的,莒绣舍不得拿来分享,只好故意在饭桌上问:“冬儿,可方便从外头捎东西进来?”
冬儿眨眨眼,道:“姑娘,我爹每日忙过差使,就能使唤人跑外边。”
莒绣特地露出为难的神色,等了会才道:“我听人说,外边新出一种纸,叫什么云绒纸,比草纸舒服,还干净。我想……”
美绣一听,也来了兴致,凑上前问:“那个贵不贵?我也要买呀。”
莒绣轻轻摇头,道:“我也只是刚听人说起。”
两姐妹一齐看向冬儿,冬儿只好道:“一会我就去拜托我爹。”
莒绣掏出一小块银子,递给冬儿,人却对着美绣,痛快道:“这能买多少就买多少,买回来我们一起用着就是。”
这瞧着得有二两,美绣便安心点头道好。
冬儿接过银子,塞在腰间,道:“我知道了,姑娘,还要带些什么?”
莒绣想了想,“我这的棕黄线快没了,要是有单股卖的,买一股,要是没有,那我就先用赭色的凑合。”
冬儿立刻道:“有那样的,我就见过。”
莒绣不看她,放下筷子,漱了口,擦净嘴,慢悠悠道:“那敢情好,劳烦你了。”
第36章
今日的学堂,气氛愈发古怪。
先生正给范姑娘讲画,右下方还等着一个六姑娘。
莒绣不能跑去打岔,便直接走去坐下。她刚落座,先生就那么巧地抬眼看向了她。
莒绣只好尴尬地以点头代替请安,先生不过随意一瞥,又垂眸看向了案上画作,错过了这个“代问安”。
她昨日忙着绣新图,并没有练习花卉画法,这会无事可做,就一面研墨一面放空思绪去听后边的闲话。
马家十一姑娘仍旧是被围攻的对象。
她低声喊了疼,怒道:“十四,你做什么弄我,都戳出印来了!”
“十一姐,你上点心呐,这个来啦,一会又要抢先了。”
十三姑娘跟着道:“十一姐,母亲走的时候可说了,要你照看好我们。眼下就五个名额,董家两个,韦家两个,就剩那么一个,今天不争的话,我们家就一个也没有了!”
上回帮着劝的十二姑娘都改了立场,支支吾吾道:“樱姐,你你……你就……帮着说一句好话,也不用……那什么……给他承诺,就哄一哄,先过了这关再说。横竖婚事是长辈们拿主意的,不是吗?”
一屋子牛鬼蛇神,就该全落选才好!
莒绣故意将大画纸翻来掀去,弄出很大的声音。
糟糕,打扰到韦先生了。
莒绣赶紧放下纸,安安分分调色。
欸?不对啊,如果我翻纸的声音先生听得到的话,那后边这些窃窃私语,他是不是也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