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言卿一看范氏就明白,陆珩的眼睛应当是像了母亲。王言卿见了范氏才知什么叫岁月不败美人,范氏眼角已经爬上皱纹,但并不影响那双眼睛勾魂摄魄,一看面相就知她生活顺遂、性情温和,所以脸上才没有任何岁月沧桑。
范氏下手坐着一对夫妻,男子个子高、骨架宽,五官偏冷硬,比陆珩看起来更像军人,但是鼻子、嘴唇还能看出和陆珩相似的痕迹,显而易见是陆珩的兄长——陆玟。旁边那位女子娇小纤瘦,细鼻小口,是很平和、淡雅的长相,应当就是陆玟的妻子楚氏了。
楚氏身后,奶妈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眼睛宛如葡萄,巴巴望着他们。不用想,这便是陆珩的侄儿陆湛。王言卿在心里给这些人一一对上号,跟着陆珩行礼。
王言卿打量陆家人时,范氏等人也在打量王言卿。楚氏下午时就听婆婆说过,陆珩带了位女子回来,因为守丧不方便公布,便以妹妹的名义带在身边。范氏还说这位女子不小心伤了头,过去的事一概忘了,特意叮嘱楚氏不要刺激到她。
陆家有一位极出挑的二少爷并不是秘密,安陆所有人都知道陆珩在京城平步青云,权势滔天,在承天府报出“陆”这个姓,没有人敢得罪。楚氏和小叔并不熟,但是听闻小叔许多年没有成亲,她娘家有意动,暗暗托她打听。楚氏之前试探过婆母,只不过公爹的孝期未过,此事不了了之。没想到今日,突然听说陆珩要带着女人回来。
楚氏心中不无疑窦,如今见了真人,她大吃一惊,终于明白久旷多年的小叔为什么突然要娶妻了。
陆家女眷都是偏淡颜的荆楚美人,而这位王姑娘却是冷艳挂的,身材高挑,骨相纤薄,脸上折线尖而锐,五官明艳,放在别人身上可能是狐狸精一类的长相,但是她神情冷淡,皮肤雪白,像是在艳中掺了冰,一下子变得可远观不可亵玩。
当真是艳若桃李,冷若冰霜。楚氏注意到进门前陆珩握了握王言卿的手,如此品貌,再加上陆珩这般上心,多半这就是她的弟媳了。楚氏也是知分寸的人,给陆珩说亲的事就当没发生过,再不提及。
范氏今日听陆珩说时,心里已经准备好照顾一位幼儿心智的儿媳,没想到王言卿冰姿玉骨,进退有度,完全看不出来和常人有异。范氏大喜过望,对王言卿一百个满意。
双方见礼,次第落座。陆珩官职比陆玟高,但他推拒了上位,带着王言卿在右首坐下。范氏见一左一右坐着两个儿子和儿媳,内心十分满足,高兴道:“今日家里人终于齐了,可惜你们父亲无缘看到。”
陆珩一听要露馅,赶紧岔开话题:“母亲,大好的日子,不要再伤怀过去的事了。今日我回来得迟了,劳烦母亲和兄长、嫂嫂久等,是我不孝。”
这话楚氏哪敢应承,连忙说:“我们全天都在家,等一会没什么,圣前的事才是要紧。”
陆玟也说:“是啊,听闻现在锦衣卫里的事都归你管,要多小心正事,回家的事不急。”
楚氏眨了眨眼,没跟上来,陆珩和皇帝、内阁那群妖精勾心斗角惯了,只一眼就明白了楚氏的想法。陆珩浅笑着解释:“前几日我升为都指挥同知,暂代都指挥使掌管锦衣卫事务。”
楚氏细微地嘶了一声,又升官了,楚氏做梦都不敢想这么快的升迁速度。
陆珩开了这个头后,陆玟自然问起锦衣卫内的事务,陆珩也挑着这段时间京师的人事变动说。话题岔到朝堂,没人再关心范氏刚才的话。王言卿发现陆家的人见了她无动于衷,不打听也不询问,像是早就认识一样。王言卿暗暗松了口气,也敛起心思听陆珩说话。
官场的事一旦开头就打不住,眼看到了用饭的点,一群人移步饭厅。落座时,楚氏终于找到机会,把陆湛推出来说:“你不是成天问在京城的二叔吗,二叔回来了,快去给二叔、小姑姑问好。”
王言卿的身份虽然大家心照不宣,但陆珩都说了认为妹妹,楚氏当然要给陆珩这个面子。陆湛被母亲推了一把,懵懵懂懂走到陆珩、王言卿的座位边。他才三岁,都不及桌子高,王言卿看到一个小孩子靠近,有些惊喜又有些慌张。
而陆珩却相反,虽然笑着,眼底却隐含紧绷。小孩子没有完整的思维逻辑,是陆珩完全没办法控制的变数。陆湛看了看面前这两人,转头去拉乳娘的衣袖:“为什么要叫小姑姑,不是要叫婶婶吗?”
饭桌上安静了片刻,楚氏忙把儿子拉过来,嗔道:“别乱说。”
陆珩心想果然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他这种做了缺德事的,时刻都提心吊胆,不得安宁。陆珩对侄儿温和地笑了笑,说:“现在还不到时候,要先叫小姑姑。”
饭桌上的人霎间了然,内外响起善意的笑声,王言卿脸变红,不好意思再抬头看。
陆珩这话说的含糊,王言卿听后自然认为她现在还是陆家的养女,所以要叫小姑姑,而范氏等人听了会想陆珩守孝还没过,要先用姑姑之名掩人耳目。
双方都觉得很合理。范氏见王言卿害羞,不欲多为难,便说道开饭。陆珩给王言卿夹了道菜,低声说:“他还小,不记事,你别往心里去。”
这又是一句怎么理解都可以的话,王言卿想到陆湛今年三岁,离京时刚满两岁,不记得她很正常。
但为什么不记得她却记得陆珩呢?王言卿转而想到陆珩在京城做官,陆家内外肯定不断有人和陆湛提起他出众的二叔,而王言卿是内宅女眷,存在感远不及陆珩强烈,陆湛知道陆珩却忘了她也不意外。
王言卿想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微微摇头,对陆珩说:“我明白。”
饭桌一共就这么大,他们两人的互动被众人尽收眼底。范氏脸上的笑越发和煦,已经琢磨起未来孙子孙女取名字的问题。陆玟装作没看见,楚氏低头喂儿子,心里都在想,看来这位女子十分得陆珩喜爱。
陆珩果然并没有避讳的意思,他当众屋内或明或暗打量的目光,坦然地给王言卿舀了碗鱼汤,对范氏说:“母亲,我们从京城出发时不方便带太多辎重,她的衣服都是在京城做的,并没有合适楚地气候的衣料。明日劳烦母亲、长嫂带着她订做几身衣裳。正好我许久不见侄儿,给湛儿也添几套金锁。”
陆珩但凡开口,所有花销就由他包了。楚氏微怔,忙道:“二叔客气了,姑娘缺衣服,我这个做嫂子的义不容辞。但其他就不必了,陆湛长命锁打了好几把,其他的还戴不完呢……”
陆珩说:“这些是我对侄儿的心意,如果戴不完,放着就是了。反倒是我久在京城,无法尽孝,这些年多亏兄长和嫂嫂照料家业,孝敬母亲。卿卿没来过安陆,什么都不认识,明日还有劳长嫂给卿卿带路。母亲、长嫂若有什么喜欢的,一并买下,算是我的赔罪礼。”
陆珩很会说话,这些话看似是给楚氏、陆湛送礼,其实是送给陆玟的。幼强长弱,锦衣卫的职位还越过陆玟传给了陆珩,虽然陆珩后续帮陆玟找了更好的官职,也终究是兄弟间的心结。钱财对陆珩已经失去意义,如果能用金银拉拢住大哥,保证陆家安稳,那可太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