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珩都知道,但他懒得理会。他没有娶妻,纯粹是因为不想娶,正好今年碰上守孝,他顺势又推了。
不娶妻的好处很现实,他不喜欢被人牵制,更不喜欢暴露弱点,有了家室,那就是立了一个人尽皆知的靶子,岳家聪明还好,如果岳父蠢,还会反过来拖累他。而且帝心猜忌,党争激烈,他不想因为一个女人破坏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平衡。最重要的是,陆珩发自内心地认为,此生他不可能信任人。
他连生养他的父母都信不过,怎么能在另一个陌生女人身边安心入眠,将自己的一言一行全部暴露在对方面前呢?他在朝堂和皇帝勾心斗角,在南镇抚司和大臣勾心斗角,他不想回了家,还要和枕边人勾心斗角。
他娶的妻子,多半也是父兄手握重权的贵族小姐。这种贵族小姐从小就被家族洗了脑,有什么风吹草动都想着娘家。而陆珩身份特殊,最忌讳走漏消息,他光想想要和一个女人同床异梦,彼此试探,就觉得意兴阑珊。
不娶妻的好处有很多,但娶妻的好处一条都没有。陆珩很了解自己,既然信不过,不如不娶,一了百了。但现在,他感受着王言卿清浅的呼吸,身上淡淡的暖香,靠在他腿边全然信赖的姿态,心想,或许娶妻未必没有好处。
明明最开始,他只是想利用她。陆珩深知骗人的要义,要想让别人相信,首先就要让自己相信。他想象他真的有一个青梅竹马、相伴十年的妹妹,如果王言卿七岁就来到他们家,十年来一起读书习武,他们相处时会是什么模样?陆珩在心里想象,然后照着这个样子对待王言卿。
沉浸式演戏演得久了,就会觉得确实如此。后来陆珩忍不住想,如果他真有这样一个妹妹就好了,这是他难得信得过的人,不用担心她背叛,不用担心她别有目的,也不用担心她不习惯陆家。待她成年,两人顺理成章完婚,甚至连爹娘称谓都不用改。
如果父亲当初真的收养她回来就好了。可惜,没有如果。
他父亲是锦衣卫,谨小慎微,冷漠多疑,从一开始,就不会带人回府。陆珩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中,也就注定,他终身都无法相信另一个人。
他理了理王言卿脸边的绒毛,起身去另一边看公文。他人在保定府,但京城大牢里的事还等着他,皇帝的耐心所剩无几,张永萧敬贪污一案,必须尽快解决。
至于王言卿,她现在误以为他是二哥,才对他百般讨好。一旦她知道真相,必会对他刀剑相向。此刻所有温情都是包着毒的糖,她现在对他越信任,等将来恢复记忆,就会越恨他。
而看她的样子,距离这一天,已经不远了。
陆珩暗暗道了声可惜。
第19章 脆弱
王言卿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她在睡梦中并不安生,仿佛身处一阵空茫中,她不断跑,四肢却被束缚,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忽然她感觉到一阵下坠,王言卿一震,猛地惊醒过来。
她身上还盖着陆珩的披风,但身边已不见他的踪影。王言卿按着衣服,缓慢坐起来。
屋里没有点灯,借着窗外的火光,隐约能看到书桌上放着东西。角落里的炭盆已经熄灭很久,屋里空空荡荡,寒气从地上爬上来,显得尤为冷清。
王言卿心中一凉,陆珩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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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的陆珩正下了马,他神情冷淡,随意将缰绳扔给后面的人,大步朝里走去:“人在哪里?”
“回指挥使,在前面,已经围起来了。”
陆珩本来在保定府看公文,他再缺德也不至于占一个入睡女子的便宜,他将屏风拉住,自己在案后看京城公函。丑时,去满城搜山的锦衣卫回来,说人找到了。陆珩怕吵醒王言卿,没有声张,悄悄带着人出门。
锦衣卫有自己的情报网,官府其他机构一见锦衣卫办案,没人敢拦,所以锦衣卫真想查什么案子,向来很快。才半晚上,前线就有结果了。
锦衣卫找到梁榕的尸体后,本想拉回来,但是陆珩不让,亲自出城查看尸体。夜晚按律不得出入,但来的人是陆珩,城门守卫什么话都不敢说,乖乖打开城门。
陆珩一马当先,几乎都没有减速,踏着寒风从城门疾驰而过,没过多久就到达抛尸地点。陆珩听到属下回话,点点头,示意在前面带路。领头的人亲自拿了火把,小心引在陆珩前面。
冬夜的风又寒又烈,冷风从深山中卷过,呜呜不绝,宛如婴孩啼哭。火光被寒气吹的左右摇晃,在幢幢黑影中,陆珩隐约看到前面躺着一具尸体。
沟渠里倒着一个男子,身高大概六尺上下,体型瘦削,皮肤膨胀,面、口、鼻等处已有腐败迹象,身上套着一件厚重的黑灰鼠斗篷。火把的光时明时暗,光影从尸体身上掠过,显得阴沉可怕。
两旁锦衣卫怕陆珩不喜,连忙道:“指挥使,这具尸体应当有些天了,已经出现腐败和异味。指挥使不必靠近,有什么吩咐交待属下就好了。”
陆珩没在意,继续往前走。诏狱里再血腥的场面他都见过,活人他都不怕,何况一具死尸。这还是外面天冷,尸体没怎么坏,要是夏天,尸体会更难看。
陆珩停在尸体旁,仔细看了一会,问:“他最开始就是这个样子?你们动过吗?”
领头模样的那个人答道:“属下发现尸身时不敢妄动,立刻派人给指挥使回话,并没有挪动过。”
“叫人来认了吗?”
“没叫梁家人来,但卫所里有和梁卫相熟的人,他们过来看了,说就是梁榕。”
陆珩点点头,突然朝旁边伸手道:“拿手套来。”
周围人听到都是一惊:“指挥使……”
陆珩没说话,抬眼冷冷扫了他们一眼,众人顿时噤声,乖乖给陆珩递来手套。陆珩带上手套,按了按尸体的皮肤,又解开他脖颈上的斗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