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负我——六棋
时间:2022-05-02 11:56:00

  她在何处,是怎么做到能在京畿藏匿这么久的,她一个普通世家女子还不曾掌家,哪来的这么多手段。这些,顾行之通通都不想去追究了。
  她害他怀疑自己的表兄,致使他与太子之间心生嫌隙,还让他跟张幽王石巍打了一架,那两人他也早看不顺眼了,打了便打了,结果还要在表兄跟前没脸。
  下属办事不力,顾行之有火撒不出,越想越是怪到崔樱头上。
  他几次探查都没什么好结果,事实摆在跟前,太子府里没有她,从太子府邸出来的马车里坐的人也不是她,这不就是证明他怀疑错人了吗。
  若是假的,难道是他那批下属太无用,自取其辱的事,顾行之自然不会这么想。
  而他现在终于说服自己,看来崔樱并不是被太子带走的,他们也毫无关系。
  既然没有关系,那他就不必再查了。
  他恶意的想,崔樱不见了,那也是她自己闹的,与他何干。
  她要是只是为了躲着他,那就躲吧,他就不信她有家不回,一个弱质女流,没了家世她一个人在外面怎么活下去。
  要是回了崔家,想要大闹,也不是不行,他也正好借此取消这门亲事。本来他也是不想娶她的,他顾行之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要跟一个跛脚过一辈子。
  之所以答应娶崔樱,完全是因为她的家世,看在她崔家的份上,他遵从了父母之命,为了家族利益牺牲自己的婚姻。本来世家子弟的当家主母,总是从门当户对里挑出来的,是不是心爱之人,也无有要紧。
  一开始,崔崛腆着脸登门时,他还以为对方是想把崔玥嫁给他,毕竟那是他后来新妇所出的嫡女,应该很得他宠爱,顾行之觉得自己可以答应,但又觉得崔玥年纪太小,性情会很娇惯,不会是他喜欢的类型。
  然而崔崛却说,正值适婚年纪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家的崔樱。
  崔樱是谁,顾行之思索片刻就知道了,是他前任妻子生的长女,听说是个天残,顾行之当时既不知道崔樱长的好不好,又没见过,再加上她还是个跛脚,就更加抗拒了。
  但经过父母劝说之下,为了崔顾两家交好,让崔家的利益为己家所用,这才勉为其难的接受。
  他以为崔樱是个性情很好的女子,不想,不过是他身边多了几个女子,她就受不了了,这不是善妒是什么。
  他便觉得,以前那些称赞崔樱的都是虚名,这哪是大度,这是心眼比针尖还小,此女以后嫁过来还能做好一家主母吗?
  就在顾行之黑着脸思索退亲事宜时,本该带人去请罪的伏缙快步走进来,“郎君,崔府有动静了。”
  夜色中,崔府门口紧闭,台阶上管事孤傲的命人围住两个人,“哪来的穷酸子弟,敢到崔府门前打秋风,再不走我就让人把你们捆了送去官府,让你们见官坐牢。”
  台阶下的两人看不清面容,其中一个扫了眼拿棍子围着他们的下人,再看向管事,嬉笑着毫不畏惧的问:“你又是谁,怎么就一定知道我们是穷酸子弟。”
  管事狠狠嗤笑一声,不屑地道:“你们可知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是崔侯府,我家主人乃当朝重臣,得圣人眷顾,名满天下,往来之间都是清贵世家,岂是你们这些穷酸子弟,还问我怎么知道。你,”他伸手指了指,“还有你,你们衣衫褴褛,披头散发,不是乞丐还是什么。我看,你们连穷酸子弟都不如,敢到崔府的地界撒野,简直是放肆。”
  崔樱的马车刚到巷子里,就听见车夫向她禀告崔府门前的情况,似是有人与她家的管事起了纷争,两方正在对峙。
  落缤便为她撩起帘幕,崔樱一看,那哪是两方对峙,那是她崔府单方在驱赶两个衣着褴褛的人。
  马车越来越近,崔樱也听见了管事刚才撒火的话。
  崔府的确来往的都是世家,但那些不是阿翁父亲的同僚,就是崔家的亲戚,里头也不是各个都有权势,也有家道中落之人,并没有看不起任何人,像管事这样的说法就连她听着都皱眉,已经是相当冒犯了,是在仗着崔家的门楣在欺负人。
  车停稳后,崔樱吩咐:“落缤,我们下去,瞧瞧怎么回事。”
  “我家有客人登门,你们赶快让出一片清净之地。”管事注意到那辆不属于崔府标识的马车后,误以为是客人登门,于是挥手示意下人驱赶他们。
  那两人不知是怕了,还是听话,当真让出位置来。
  崔府门口也是灯火通明的富贵气派景象,崔樱走出来站在灯光下抬头一望,管事一下就认出了她熟悉的模样和衣着,变得不像刚才威风凛凛的样子,从台阶处连忙下来向崔樱行礼,“是大娘子回来了,奴见过大娘子。”
  下人们自觉给崔樱让出一条路,并且还挡住了刚才有嫌疑在门口闹事的两个人。
  崔樱走上两步台阶,像是刚刚发现他们一样,询问道:“这是怎么了,为何出动这么多人,手里还携带棍棒,可是出了什么事?”
  管事强颜欢笑道:“大娘子不必理会他们,这两人是从外地来的乞丐,不懂京畿的规矩,跑来门口来打秋风了,奴这就让人将他们拉走。大娘子不是去寺院礼佛,怎么今日就回来了,也未曾传个消息,好让奴安排府里的车夫去接你们。”
  崔樱从容地说:“寺里吃住久了,难免有些想家。”
  管事点头称是,崔樱顿了顿,道:“这两人查问一下,若不是什么心怀不轨之人,就给他们点好处打发了,还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能帮则帮,不必一定要摆着崔府的谱,高高在上蛮横的赶走他们,不然让外人知道了,都会说我崔家势大欺人,你也是我崔家的管事,更应该带头维护府上风气,不做有损名誉德行才对。”
  “说得好!”
  被人捧场喝彩,让崔樱立马愣住,管事还未呵斥,就见其中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人推开下人走过来,落缤担心崔樱被冒犯,下意识挡在女郎跟前。
  只听那人称赞了一声“不错”,然后拨开散开遮脸的发丝,音色清朗还透着浅浅的笑意,眼神灼灼的看着崔樱道:“你长大了,阿奴。”
  崔樱不可置信的望着说话的男子,随着他一句“三年未见,时光真就如此残忍,阿奴居然连我都不记得了吗”,崔樱全身一震,颤声道:“崔,崔珣。”
  “落缤,让开吧。”
  崔樱越过婢女朝看不出本来面貌的崔珣,不顾他身上脏兮兮的快步冲过去抱住他,“崔珣,是你,真的是你!”
  落缤失声唤道:“是大郎,大郎回来了。”
  一旁的管事突兀的看着眼前一幕,在听懂崔樱跟落缤说的人是谁后,登时知道自己犯事了。
  崔珣想要拦住崔樱,“脏,谁教你的,怎么见着男子就往人家身上扑,快松开我,把你衣裳弄脏了怎么办。还有,阿兄不叫,还敢叫我的名?”
  他说是说,笑意却在看见崔樱后没停下来过,甚至还因为与妹妹一样高兴,说让崔樱松开他的崔珣,言不由衷的直接将崔樱像小时候一样抱了起来。
  “就叫,就叫,崔珣,你可真坏,你一去灵州就是三年,再不回来,我早就要忘了我还有个阿兄!”崔樱喜极而泣,兄妹二人在崔府门口相见,竟如过节般热闹。
  最后还是在管事心惊胆战的提醒中暂时停下,“奴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大郎回来了,已经命人去禀报了,大郎和大娘子不如进屋再谈。”
  “好。”崔珣笑看临时补救的管事一眼,并未当场就要追究他的责任,他抱着崔樱,回头看向站在下人身后的同伴,“重临,快随我一起进门。”
  崔樱好奇地看着慢慢走出来的男子,“阿兄,他是谁。”
  崔珣介绍道:“他是我从灵州回来路上遇到的朋友重临,我和他都遇到了山匪,一起逃了出来,于是结伴回京畿。”
  崔樱听他轻描淡写一句“遇到山匪,一起逃了出来”,仿佛从凶恶的山匪手中逃脱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当下想要追问他有没有受伤,就听旁边来了一人,他的身量竟不输于崔珣,甚至有贺兰霆那么高。
  他的脸也比崔珣干净些许,眼神温和盯着崔樱,语气更是温润如风,像怕唐突她一般,道:“在下重临,与令兄是逃亡路上的好友,不知大娘子怎么称呼。”
  “我叫崔樱。”除了对兄长崔珣热情亲密,崔樱的回应显得简单而冷淡,崔珣诧异的看她一眼。
  “阿兄,你放我下来,我们进屋吧。”
  崔珣笑容顽劣的道:“不行,你多久不见我了,才抱一会就不肯了,是不是嫌我身上太臭,阿樱,阿兄抱着你进去,重临,你也一起。”
  实际上崔樱是觉得崔珣有点碰到了她的伤口,不是特别痛,只是有一点不舒服,但她无意告诉崔珣,不想让她阿兄为她担心,索性便放弃了。
  然而那个重临温言说道:“崔兄,还是放令妹下来吧,进去之后,还要见你家大人他们。”
  “阿翁!”一提起家里大人,崔珣脱口而出,“算了算了,不逗你了。阿翁护你,要是看见我弄脏你的衣裳,岂不是害我被骂。”
  崔樱被逗笑了,她收回与重临对视的目光,不介意的道:“已经弄脏了,你就等着吧。”
  然而崔珣还是将她放了下来,重临走在兄妹二人身后,垂眸看向崔樱身下方向,她的脚……
  夜深后月色拨开浮云,墙上倒出一片树叶的黑影,方守贵跟在贺兰霆身后,在庭院里停下脚步,听完了跪在跟前的魏科的禀报。“林戚风秘密回京,路上遇见崔崛的嫡长子,告诉崔珣自己唤作‘重临’与他结伴而行,二人在崔家门口受到管事阻拦,后来遇到崔贵女认出崔珣,这才得以入门,目前已经在崔家歇下了。”
  方守贵:“既然那个崔珣是崔大人的长子,为何还会被拦在门外不让他进去,这下人竟然连主子都不认识了?”
  魏科:“崔珣三年前与崔崛发生口角,父子二人吵架貌似是因崔珣的志向意见不和引起的,崔珣不想留在家中于是便离开京畿游历去了,一去就是三年,府里管事应当是换了人,加上他从山匪手下逃走,这几年相貌有了些许变化,这才没认出来他来。”
  “那林戚风呢?他回来作甚。”
  “重临是林戚风的字,”贺兰霆道:“他给孤传过信,孤知道他会回来,只是没想到他会认识崔珣。”
  “起来吧。”他走过魏科,方守贵从提灯侍女退下,自己接过她们手上的灯笼,分了一个给魏科,后面的话不宜让其他人听见,于是和魏科跟在贺兰霆身后,一左一右为他照明。
  贺兰霆走在庭院里,不知不觉来到了后宅住处,崔樱住的那间屋子失去了灯光,隐藏在一片黑暗中,“林戚风自幼与孤一起长大,你们也应该知道他的性子,看似君子,本性上却是唯利是图的商人,若没有他想要的,他不会主动接近旁人。结交崔珣,或许另有目的。”
  “是否让属下带他过来,问清楚一二。”
  贺兰霆:“不用,他做事有分寸,既然回京了自然要见孤,就让他自己上门吧。”
  方守贵适时的插了句,“往日这个时辰,贵女都在屋里看书,今夜突然没了灯亮,竟还有些不习惯了。”
  他悄悄瞄着贺兰霆,却没看出太子脸上有丝毫变化。
  “殿下既然对崔贵女有意,为何让她与顾家退了亲事,将她纳为侧妃。”方守贵不敢提太子妃之位,太子妃日后相当于皇后,那是将来要母仪天下的位置,人选自然是圣人跟皇后钦定的,就算太子现在没有娶亲的想法,不代表以后就没有了。
  等了良久,就在他以为贺兰霆不会回答后,就听一道冷静的嗓音轻淡的道:“孤于她,不过是兴趣使然。”
  崔家的女子历来就有气节,祖上出过不少刚烈不失韧性的女子,有的就连宫廷都有耳闻,其中有一位还被他母后拿来教育过妙容,那位大概已经能算的上是崔樱的太姑奶奶,曾经胆敢训斥胡作非为的皇子皇孙,不仅没让皇子皇孙对她生怒责罚,反而因为她胆量过人足智多谋,让人对她另眼相待。
  这都不过是些小事,最为出名的,也是最让人津津乐道的,是对方还曾女扮男装的事迹。那位崔氏女伪装成崔家旁系的子孙的身份,离开京畿到本朝下面的州县,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让当地的名士官员举荐她当官。
  最后不仅成功了,还将其中一个州县管理的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为人称赞,若不是她几年不回家,与家里人一直以游历为由不肯回来成亲,也不会有东窗事发的一天。
  据说她回京畿时,那地方的百姓还曾依依不舍的成群结队相送过。
  相比起祖上那些有名的女子,崔樱真的非常、非常之普通,与贺兰霆从皇后口中得知的崔氏女子全然不一样,他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觉得没有见到传说中的崔氏女,才一而再再而三的,想从崔樱身上不断挖掘一些特别之处,来满足他一直对崔氏女子的期望。
  可惜,此女非彼女。崔樱,只是崔樱。
 
 
第33章 
  崔珣回来以后,崔府平静的夜里被掀起了波涛,相比起崔樱和崔珣兄妹情深的模样,出来见崔珣的崔玥、崔源都显得陌生而疏远,并且还带有一丝家中被外人入侵的敌意。
  他们二人见过崔珣后,就亲昵的站到了久未出院子的冯氏和崔崛身边,像是想要靠这种方式,形成一条无声的界限,以此划分崔崛跟他们的距离,暗示他们才是一家人,崔珣跟崔樱则跟这个家里毫无关系。
  这种伎俩不说崔樱,大人们也能看出来,冯氏昨日刚被解禁,忌惮着婆母不想再被关进去,于是维持着表面的慈爱说道了他们几句,让崔玥和崔源见好就收,这才没有霸着父亲的意思。
  崔珣脸上笑意不减,似乎全然没将崔玥崔源做的事放在眼里,他拍了拍妹妹的肩,松开握着她的手,便当着众人给坐上的崔晟余氏,又是下跪又是磕头,然后认认真真的各喊一句“阿翁”、“大母”。
  等他转向崔崛时,看到自己父亲眉头紧锁,像是在压抑自己,又像是不愿见到他的样子,崔珣心里无所谓的笑了一声,依旧是下跪磕头喊父亲。
  轮到冯氏时,崔珣借着给崔崛跪下的姿势,偏头唤了一声“细君”就立马起身,姿态利落潇洒,完成对主母的问安了。
  崔樱看得心里咯噔一声,就知道崔珣这么做势必会让父亲不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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