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抬起她下颌,看着她的眼神就像一个美丽却易碎的花瓶,笑得温柔又残忍。
她后退几步,靠在柱子上硬挺着站住,目光不闪不躲直直盯着他。
“江隐,你会遭报应的。”
“那又如何?”他反问一句,怡然自得拂去周身水汽,“若我遭了报应,你以为你能逃得掉么?”
“我不会帮你的。” 她恨恨道。
“你拿什么帮我,就靠你身上洗不掉的铜臭味么。”
他端详着这张精致的脸,眼前浮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面容。
“你只是是她的影子,我留你,不过是因为你长了一张和她相似的脸而已。”他推开她,眼底寒冰如有实质,“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你?”
只要他想,她的命他随时都可以取。
赵葳蕤被他推倒在地,脑袋狠狠撞在柱子上。
当即见了血。
她捂着额头仰首看去,他却只是掸了掸衣袍,面露嫌弃从她脚边走了过去。
他们明明是夫妻,却如同两不相识的陌生人,甚至于,她连家中的奴仆都比不上。
她知道他野心勃勃,他卑劣自私,他目中无人。她也知道他不是良人,娶她只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或者说,只是为了一张相似的脸。
可是她还是爱他。
为了嫁给他,她忤逆了父亲一早就给她安排好的婚事,心甘情愿入了这外表光鲜的华美囚牢。
嫁给他之前,她也曾立下誓愿要捂暖他的心,但直到最后才发现,这人的心分明是石头做的,不知冷暖,不识情爱。
赵葳蕤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手抓着栏杆轻轻喘着气。
竹露清响,天地寂默,她凝望着他的背影,拭去眼角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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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时分,天还未亮,上朝的大臣已经有序走入了大明宫。
宣政殿内,京兆尹说起都城近来匪患频发。
“陛下,那贼人个个心狠手辣,各地赶往都城的商队无不深受其扰。臣也曾派人去过,那些贼人身手不凡,训练有序,绝不是普通的土匪,还请陛下趁早定夺,剿灭匪患,还都城百姓一片安宁。”
“何时的事?”皇帝问。
“已有整整一月。”
“小砚。”
宋砚从朝列里走出来。
“朕派你调查此事,务必调查个明白,看谁在后面动手脚。”
“是。”
他正要退回去,就听见一声重重的咳嗽声,紧接着殿上便传来一声惊呼。
“陛下!”
皇帝擦去嘴角的血迹,不满横了急躁的小太监一眼。
“叫什么?”
小太监被训了一顿,待在一旁不敢动。底下的朝官也都面面相觑,脸上划过几分担忧之色。
“还有什么事,快些说。”皇帝强撑着身体,扫了一眼朝臣。
国师道:“陛下龙体重要,还是先宣太医来吧。”
他话音一落,底下朝官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
“既然如此,那便下朝。”皇帝由小太监扶着站起来,揉了揉发黑的眼睛。
“父皇,儿臣有事请奏。”江隐从朝列中走出来。
“大皇子,有什么事,还是过几日再说吧,毕竟陛下的龙体可耽搁不得。”
“是啊,有什么事,还是等陛下好了再说......”
江隐捏紧笏板,脸上心不甘情不愿挤出一丝笑。
“倒是我鲁莽了。”
他沉沉的目光朝国师站的地方扫过,敛下眼,退了回去。
皇帝任太监扶着下去了,早有太医等候着。
江隐回母后宫中请了个安,小坐了会,便往寝殿方向去。
正要让人通报,门口就出来一人。
“参见皇后殿下。”
“大皇子?是来看陛下的吧。”皇后扶起他,淡淡笑着,“诸多皇子中,还属你最有孝心。”
江隐垂眉掩住眼底的讽刺,脸上笑得谦卑。
“不知父皇身体如何,太医是否看过?”
“太医已经来看过了,说是受凉所致。陛下如今正歇着,殿下也忙了半日,想必也累了,不妨早些回去歇着。”
皇后嘴角勾起一抹轻嘲。
都是千年狐狸,跟她玩什么聊斋?
“既然如此,我便明日再来。”说着,他掉转身。
“不必了,陛下自有本宫照顾着。”
她如此说来,就是撕破脸了。
“有些事也不必本宫多说,大皇子这些年心中想的是什么,本宫也知晓。只是你到底是陛下的孩子,有些话我得说,有些事,你得掂量着办。”
“皇后殿下说的,儿臣怎么听不懂,还请明示。”
“你听得懂,还懂得很。”她讳莫如深笑了笑,伸手唤来宫女,“把东西拿过来。”
宫女把木盒呈给她,皇后转手放在江隐手上。
“这是进贡的葡萄干,我记得葳蕤似乎爱吃,你带些回去。”
“多谢皇后殿下。”
“谢什么,不过是顺手而已。葳蕤是个好姑娘,你作为皇子,可别辜负了她。”她特地在“好”字上加重了语调,生怕江隐听不出来。
赵葳蕤出生不高,甚至称得上地位低。她是赵家女,赵家是都城富商,家境殷实。但士农工商,商贾自古以来就是最低的一等。
江隐虽不是皇帝最宠爱的皇子,但不论如何也轮不到一个商贾之女做她的正妻。
但赵葳蕤还是成了皇子妃。
促使这结果的首先是皇后,若不是她从中设计,让江隐和赵葳蕤醉酒同处一室致使她清白被毁,江隐也不会娶她。皇后目的昭然若揭,无非就是想让江隐没有旁人的助力。
但仅仅这样还不够,要皇帝和江隐自己同意才行。
正巧赵葳蕤的父亲也是好运气,上次都城发了大水,他打开粮仓救济灾民,皇帝正愁找不到什么来嘉奖他。如今这送上门的亲事,顺水推舟就给同意了。
最后便是江隐自己。
他妾室众多,不多这一个,更何况,她还长了一张同纳兰初七分相似的脸。
皇后这番话,就是在嘲笑他娶了一个没有半点用处的女子。
江隐心中越恨,面上便越不动声色。
“多谢皇后殿下,想必葳蕤定会喜欢。”
皇后笑意更甚,“喜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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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这葡萄干是西域新进贡的贡品,取的是今岁新摘的葡萄,又经过足月的晾晒,个大肉实,酸甜可口。
赵家的商队在都城和西域之间往返,赵葳蕤平日里最爱吃的就是这个。
但这盒葡萄干注定到不了她手中,江隐半道上就派人给扔了。
马车缓缓往皇子府行进,江隐拿帕子擦拭着手,不咸不淡问了句:“山上如何了?”
侍卫跪下,恭敬地回:“回殿下,山上一切都好,只是......”
江隐斜过眼,眸光阴沉。
“只是什么?”
“近来蝗灾频繁,山上已没有多少粮食可吃了,加上他们大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又迟迟回不了家,不免有些躁动。”
江隐轻嗤一声:“不过是女人而已,干的本就是打家劫舍的事,抢就是,难道还需要我教他们?”
“这......怕是动静太大。”
“昨日上朝,父皇便派五皇子主管剿山匪一事。朝官们耳目灵便得很,一旦触碰到他们的利益,随时会在上奏的时候参上一本。”
跪在地上的侍卫抬起头,惊慌问:“殿下,这该怎么办?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们和这些贼人的关系,我们岂不是......”
“怕什么?”江隐神情淡淡,“我筹备这么久,不就等的这么一天么。”
杀了皇帝,他就能坐上那个象征着天下至高权力的位置,生杀予夺还不是任他心意。到时候他想取谁的命不行。
这天下都是他的!
江隐脸上笑得得意又癫狂,面容几近扭曲。
“通知山上的人,后天一早下山,我会在城门口等他们。”
“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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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你说咱们这样,能行吗?”
平坦的官道上,有一队马车缓缓行驶。路两边皆是高木密林,山崖高约三百尺,险峻陡峭,高不可攀。中间如被刀斧劈开,直直通出一条道来。
此地名为百丈开,是进入都城的最后一道隘口。
宋砚撩开车帘一角,往外探看,半晌又放下。
“若不行,我这般大费周章又是为何?”
坐在他对面的抱剑少年嘿嘿一笑,露出一颗小虎牙。
“殿下厉害,肯定能行。”
他话音一落,忽然马车一震。
宋砚手中茶杯一颤,洒出几滴茶水。他沉下眼,淡然拂去溅在衣袖上的茶渍。
“殿下,他们来了!”
“去吧。”
少年推开车窗吹了个口哨,随即轻盈地跳下马车。
车外面的随从早已就得了吩咐,有规律地“乱成一团”往四周散逃着。
“是岐川寨的山匪,咱们快走!”
“快走!”
随从们且战且退,一溜烟儿窜进了密林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马车外,少年剑刃出鞘,目光深寒。
“大哥,看看,都是上好的梨花春!这下咱们兄弟有口福啦!”她说着,就揭开盖在酒坛上的布,正要猛灌一大口。
“慢着。”他夺过他手里的酒坛,“不对劲。”
“有何不对劲?”
“这些人,未免也跑得太快了些。”他把酒坛放下,警惕打量着周遭事物。
“大哥你想太多了,咱们岐川寨的名号,这方圆几十里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看啊,他们就是被吓破了胆子!”
“这倒也是。”听完这话,那刀疤脸神色明显缓和了几分,正要把酒坛子还给他,就看见一个少年从最前面的马车后走了出来。
“各位,我家主上有请。”
山匪们对视一眼,提着大刀朝他冲去。脚步声咚咚,震得道上尘土四起。
少年衣带翩跹,剑锋一扫,轻哼了声。
“不自量力。”
他剑舞得极快,所到之处剑风顿起,但力道却控制得极好,只堪堪擦过皮肤,留下一道流血的伤痕。
那些用大刀的猛汉,竟抵不过他一剑,还未反应过来便被直指命门,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剑锋斜指在地上,殷红的血一滴一滴砸在地面上。
少年挑了挑眉,语气不屑。
“你们,现在可服了?”
“服服服,小的不长眼冲撞了大人,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小的们一命!”刚刚抢酒喝的男人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不停磕着头,脸上不见半分刚才的嚣张跋扈。
“嗤,都是软骨头。”
他蹲下来,剑抬起他的脑袋。
“那便谈谈?”
“谈谈谈!只要能留我们一命,谈什么都成!”
剑就抵在他眼前,还残留着温热的血液,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那锋利的剑刃,身体僵直不敢动一丝一毫。
心中叫苦不迭。
这都是哪儿来的祖宗!
“子意,把剑放下。”
宋砚推开车门走下来,扶起刚才被徐子意吓瘫在地的人,微微一笑。
“子意下手不知轻重,冒犯了各位,还请见谅。”
“你又是谁?”刀疤脸撑着刀站起来,一脸阴沉盯着他。
“我是谁,这旗帜上不都写着?”
刀疤脸扫了一眼挂在马车上的旗子,看着他多了几分审视。
“你是沈家人?”
“在下正是沈家三郎,沈季远。”
“据我所知,沈家三郎缠绵病榻已久,不能见人,你如何证明你是他?”
徐子意站起来,剑鞘一震正要出鞘。宋砚挡住他的手,上前几步。
“我此番过来,为的是与岐川寨合作,这其中利益,想必寨主定会感兴趣。我代表的是沈家的诚意,至于我的身份,重要么?”
刀疤脸思索了会,不知该不该同意。
“一百坛上好的梨花春竟还不够见上寨主一面,这岐川寨的寨主,未免也太过神秘了些。”
刀疤脸思绪一转,下了决定。
“既然你执意想见,那便随我上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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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时,纳兰初正被如兰拉着走,美其名曰踏春。
“姑娘,这一整个春天您都没出去过呢,这春天都过去大半了,还不出来走走?”
因为久不出门,纳兰初已经变得有点走不动路了。
她用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水,倚在路旁的树干上歇息。
“如兰,你先走吧,我在这儿歇会。”
如兰拿过她手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笑道:“姑娘若再不走走,都要发霉了。”
纳兰初扭不过她,歇息了会,两人继续走着。
“姑娘,没想到这郊外的风景也不赖。”如兰半搀着她,打量着周围的景致。
“都城有都城的美,这郊外自然也有郊外的美,只是我们一直被囚在城里,反而忽略了这些景色。”
路边藤蔓缠绕的枝干间长满了星星点点的花朵,路边青草嫩绿可爱,远处不远流水潺潺,一条溪流从田埂边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