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初莫名觉得手有些痒。
“要是有镰刀就好了。”这里的草,肯定能让牛饱吃一顿。当年她离开的时候那母牛正要产子,又过了这么多年,想来她孩子也有她当年那么大了吧。
在农田中耕地的牛普遍寿命不长,不知那头母牛是否还活着?改日得找祁叙去问问。
“姑娘要镰刀做什么?”如兰好奇看着她。
纳兰初从往日的思绪里抽回神,笑道:“只是说说而已。”
再怎么样,她也回不到从前了。
“呜呜呜......”
远处有孩子的哭声传来,与溪流的声音交杂着,听得不甚清晰。
“谁在哭?”
顺着她的目光如兰看过去,看着身形半蒙半猜:“应当是个孩子?看上去年岁不大。”
“去看看。”
两人往前走,越近那孩子的哭声就越大。抽抽噎噎的,听得人心疼。
“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哭成这样,爹娘也不在,真是可怜啊。”
纳兰初停在不远处,温声问:“你哭什么?”
那孩子抬起头看着她,脸上脏兮兮的,眼睫挂着泪水,可怜兮兮的。
见他不说话,纳兰初又问了一句。
这次他总算开了口,声音断断续续的。
“我......我饿。”
纳兰初离得近了些,让如兰把出来时装的干粮拿出来,放在他手心。
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接过烙饼就开始啃,吃得又急又快,一副饿极了的模样。
纳兰初抚着他的肩,轻声安慰:“不用急,姐姐这里还有。”
那孩子一听这话,手里的饼也不吃了,一包眼泪又滚了出来。
“怎么又哭了?”
他抱着饼,抽抽噎噎道:“我娘,我娘在,在家,生了病,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我想,想把这些留给她吃。”
纳兰初和如兰对视一眼,继而抚了抚他的脑袋。
“慢些吃,不急,姐姐把这些都给你。”
近来各地蝗灾频发,不少地方都颗粒无收,她以为都城还算好的,没想到也要吃不上饭了。
更何况这孩子的母亲还生了病,更是雪山加霜,也难怪他哭成这样。
纳兰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应当看看。
跟着那孩子,纳兰初和如兰进了村子。
眼前皆是一片颓垣断壁,目光所到之处尽是疮痍。整个村子像被人洗劫过一样,非但看不到半个人影,连房屋都好似被烧过似的。
本该是春意盎然的地方,这里却寸草不生,不见一丝生机。
纳兰初踩着满地的瓦片,艰难进了村。
那孩子推开摇摇欲坠的门板,领着她们进去。
房屋里弥漫着一股难掩的气味,几乎是霎时间就让她屏住了呼吸。
墙角边上摆了一张破旧的木床,一个形如枯槁的妇人躺在床上,睁着如死鱼眼般浑浊的眼睛,嘴边嘶嘶抽着气。
听见声音,那妇人只是眼球移动了一圈,看着站在门边的孩子,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纳兰初站在门边,心像被谁狠狠一拧,酸痛难耐。
第74章
看到她,躺在床上的女人似乎愣了下,喉咙里传出强烈的嘶嘶声,干瘪的嘴唇一张一合,似乎在说什么。
“我娘让你们快走。”站在门边的孩子抓着烙饼,怯生生看着她们。
纳兰初以为她是不愿让自己的面目被别人瞧见,便转过眼问他:
“你娘的病,可让郎中来看过了?”
孩子摇摇头,“我们没有钱请郎中。”
纳兰初蹲下身,拿出荷包放在他手心里,合上他的手。
“这些应当够了,去都城里找个好点的郎中来,剩下的,留下来买粮食。”
孩子把荷包推过去,摇摇头:“娘说了,我们不能要别人的东西。”
“拿着,去治你娘的病,若是不够,可以去敦义坊寻我。”
如兰揉揉他脑袋,温声劝道:“命比钱重要多了,拿着吧。”
“谢谢,姐姐。”他小心把荷包藏进衣襟里,小声道谢。
纳兰初和如兰相视一笑,正要离开,忽而见门被大力推开。
几个背着大刀的壮汉走了进来,阴鸷的目光冷冷扫了眼房间里面,最后停在纳兰初身上。
“老大,这里有两个女人!”
如兰忙把纳兰初挡在身后,呈保护姿态站在她跟前。
“你们是干什么的!”
几个壮汉凑近了些,咧开暗黄的牙齿,轻佻打量着两人。
“哟,还是个暴脾气!”
“这一趟可算没白来。”被唤作老大的搓了搓手,淫邪的眼神在纳兰初身上扫来扫去。
纳兰初被盯得毛骨悚然,身上汗毛根根立起。
“两位,恕咱们兄弟无礼了。”他双手虚握作揖,行了个四不像的礼节。
“带走!”
大汉围拢过来扣住两人的肩膀,押着她们走。
“别碰我!”
纳兰初剧烈挣扎不得,肩膀被捏得生疼,怒气交加之下,一脚踩在抓她肩膀的山匪身上。
“臭娘们!”他被踩得立刻跳了起来,像是火烧眉毛似的,扬起巴掌就想要给纳兰初一个教训,身边的人立刻拦住他举起的手。
“等会儿,现在还不是时候,到时候咱们把她献给老大,等老大玩腻了,要杀要剐,还不是顺我们的心意?”
那人啐了一口。
“你说的也对,那我就暂且饶过她一命。”
“不许带走姐姐!”那孩子不知从哪儿窜出来,语调带着哭腔,一头就撞在那大汉身上,撞得他身上横肉一阵。
“臭小子,给你命你不要,还管起我们的事来了!”说着,他举起刀就要往那孩子身上劈去。
“慢着!”纳兰初稳了稳心神,抬眼盯着他,“放过这孩子,我跟你走。”
他把刀一收,重新扛回背上:“这才像话嘛!”
“姐姐!”他追了出去,拉住她的裙角。
纳兰初撩起袖子擦去他脸上污渍,垂下眼扣好她打着补丁衣领口子:“方才同你说的可还记得,要是钱不够了......”
“姐姐,我记得。”他擦擦眼角的泪水,哽咽不止。
“别磨磨唧唧,走了!”
纳兰初站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冷声道:“我自己能走。”
一行人抄小路往山上行去,纳兰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她不常出门,不太了解都城郊外的地形风物,但就从这一路经过的地方来看,这里地形险峻陡峭,而都城周围大都是平日小丘,很少有地势如此高的地方。
所以,她们这是离都城越来越远了。
要说都城最高的地方,非百丈开莫属。再看他们的装束和武器,应该是常年盘踞在百丈开的岐川寨山匪。
这群人训练有素,又不像是普通的山匪。
“想什么呢!”那大汉见他脚步迟疑,呵斥一声,“别以为谁会来救你,乖乖跟我们回去,伺候好兄弟们,保你吃香的喝辣的!不然,老子要了你的命!”
“老三,怜香惜玉些,这姑娘脆得很,可禁不起你一吓。”
众人哈哈大笑。
纳兰初借着过路的时候,趁人不备折下一根竹条藏在袖子里。
不知走了多久,总算看到了山寨影子。
几座竹楼架在平地上,瞭望台上燃着烽烟,一面写着岐川寨三字的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走!”两拨人换了班,纳兰初和如兰被推搡着往右边的监牢里走。
后面还隐约传来几人的交谈。
“此等绝色美人,你从哪儿找来的?!”
“碰巧碰巧,谁让她今天运气不好遇到了我?”
“把她献上去,今天老大要是嘉奖你,可得给我美言几句。”
“那是当然!”
两人笑着,好一阵快活。
-
“你是沈家人?”
“在下正是沈家三郎,沈季远。”
虎皮椅上坐着一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看上去约莫四十岁左右,身材壮硕,两个拳头比酒坛子还大上三分。
一双鼠目滴溜溜转着,露出几分狡狯的光,同他那武莽的身材极不相称。
“听说你想和我做笔交易?”
宋砚微微一笑,“我沈家在这条道上过路了这么多年,你岐川寨也算在我们身上捞了不少油水......你打劫沈家商队,自己也要折损人马,我有一计,不仅可让你免去此等烦恼,还能让你们不受缺粮之苦。”
“你知道我们缺粮?”
“蝗灾一过,谁家不缺粮,更何况你这岐川寨并无人种植粮食,就是猜也能猜出来。据我推算,寨主库房里的粮食,已经撑不过三天了吧。”
“你又如何知晓?!”他猛然站起来,直勾勾盯着宋砚。
尽管他怎么看怎么心虚。
“寨主别紧张。”宋砚淡淡抬袖,端得是一派云淡风轻,“只是路过的时候看了眼而已。”
“你的计策是什么!”
“很简单,只要寨主不拦我沈家人的车马,我沈家每月便会送一次粮上来。至于多少,任寨主您提。”
这话明显说到了他心坎上,他目光微闪,确实被他的话打动了。
岐川寨在山上,其他什么的倒是不缺,唯独却的就是这粮食。而各地运粮的商队知道百丈开有个岐川寨,尽量会避开这里,宁愿多行三天的路程。以至于岐川寨的粮食大都只能从附近村民的手里抢。
但这法子也只能过一时,村民家里的粮食就那么点,抢上几次就没了,远远不够他这些弟兄吃的。
但现在要是有了沈家的协助,事情就简单许多,不必再为粮食一事劳心费力。
沈家富可敌国,弄点儿粮食自然是轻而易举。
但天下哪儿有这么好的事?
“这该不会是你沈家设的计吧?”他狐疑打量着宋砚,眼里有些不太相信。
“我人都在这里,为何要设计?更何况,我们运送的东西远比粮食珍贵,不过是点儿粮食而已,还不至于拿不出来。”
“既然如此,我便信你一回。你写封信,让沈家人送粮上来,不然,我就直接杀了你!”
“这有何妨,我沈家从不失言,只是我家那侍卫......”
“老四,带他去牢里取人!”
宋砚微微颔首,跟着他往岐川寨的牢房中而去。
说是牢房,这地方却连个猪圈都不如。
牢房里弥漫着恶臭的气味,四周暗沉沉的,连一丝光亮也无。
那人捂住口鼻停在牢房门前,一脸嫌恶地摆摆手。
“你自己进去找!”
宋砚推门进去,观察着周围的境况。
依着子意的性子,十有八九不会待在这里,估计早就跑出去了,他进来,只是为了寻找一些蛛丝马迹。
他举着油灯,慢慢往前探看。
牢里空荡无人,连屋檐的水滴落在地上水洼时候发出的细微迸溅声都能听得很清楚。
“子意?”宋砚试探唤了一声。
回声如波浪般传开,在黑暗中蔓延,在墙壁上回响着。
无人作答。
他走到牢房尽头,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正打算出去。
脚边却传来了一声低切中带着几分脆弱的声音。
“宋砚哥哥。”
谁在叫他?
他低下头,看到一个姑娘坐在牢房最里面。
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记忆里有什么在提醒着他,破碎又清晰。那些细微的不自觉逐渐显现成形,在他眼前勾勒出她当年背着箩筐,扎着小辫子的模样。
他脚步微颤,忙将油灯放在地上,往前几步抓住木杆。
“小初?”
语调是带着犹豫的希冀。
牢房里的姑娘明显一抖,慢慢站起来,露出半张脸。
她脸上笑着,眼眶却是红的,有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宋砚哥哥,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怎么会不记得,这是他的妹妹,这是他当年不知所踪的小初。
宋砚只感觉内心像被什么击中似的,咚咚狂跳个不停,像是在催促些什么。他指尖颤抖着从怀里拿出一根细针,径直挑开了牢锁。
“小初......”宋砚正要去抱她,却发现她脚下蜿蜒了一地的血液。
殷红的温热刺得他僵了半刻,目光渐渐往上,看到了一双被打得面目全非的脚。
“谁干的。”他语调阴沉,含着无尽的心疼。
他手指轻轻抚了上去,纳兰初脚一抖,轻轻嘶了一声。
“是他们打的,逃的时候被发现了。”
她吸了吸鼻子,带着几丝哭腔问:“是不是断了?”
“没有。”
宋砚捏紧手,看着她脚上的伤,心中升起恨意。
第75章
“子意。”
屋顶传来几声微弱的响动,紧接着一道黑影顺着房梁跳下来,站在宋砚跟前。
“在。”
“把外头那人解决了。”
徐子意点点头,抱剑隐没在黑暗当中,不多时又出现在宋砚身后。
“解决了。”
剑锋之上,血液滴落下来,悄无声息渗入湿润阴潮的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