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屋里东西不多,几乎是一览无遗,根本没有什么可供躲藏的地方。床太矮她钻不进去,房梁又太高她爬不上去,只有放在屋角的一个大米缸。
这大米缸隐蔽的很,四周堆满了杂物,又被厚厚的灰尘盖着。
应该......找不到这里吧?
纳兰初斟酌了下,朝米缸走过去。
屋外,徐子意抱剑站在门口,漠然看着一众人等走过来。
来者不善,但徐子意连眼皮都没掀一掀,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让开,我们要进去找人!”
刀疤汉恶狠狠叫嚣着,伸出大手正要把徐子意推开。手还没摸到人,剑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
他抬眼掠过众人,淡淡吐出一个字。
“滚。”
“臭小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刀疤汉身子一摆躲开他的剑刃,魁梧的身躯一张一弛,提起拳头就要往徐子意身上抡。
一切不过眨眼间,快得几乎看不清。
未曾想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徐子意轻飘飘挽了个剑花,片刻之后,剑锋直指那壮汉胸前。
冰冷的剑锋离血肉不过一指距离。
壮汉心中大惊,力道已却已经收不回去了,只好匆忙侧过力道的方向,直挺挺倒下来,砸得地上灰尘四起。
再抬头时,已是灰头土脸额头带血。
考虑到自家殿下的大事,徐子意到底还是手下留情了许多,没再继续。
淡漠如冰的视线停在那壮汉头顶,平淡却又好像如重千钧。
壮汉心里莫名发毛,连带着额角也开始冒出冷汗来。
沈家去哪儿找的人,这小子功夫未免太厉害了些!
这刀疤脸正是今日把纳兰初和如兰劫到岐川寨的人,没领会过徐子意的厉害,只当他是个年岁不大的孩子,随便吓吓就成。殊不知自己踢到的是一块厚铁板,自己没把别人吓到不说,反过来被对方吓得半死。
丢尽了脸。
后面的另外几个大汉是一早就领教过徐子意的本事的,一直躲在后面。这回看到兄弟自己去讨打,郁愤之余又有几分庆幸。
还好他们藏得早,不然被打的就是他们了。
“不知几位这是要在我这找什么?”宋砚从屋后拐了出来,眉眼夷然自若,脚步不慌不忙。
“今日牢里有一女子跑了出来,如今下落不明,我们只是搜一搜,看她藏到哪儿了。趁着天还没黑。万一晚上要是打搅了沈公子睡觉的时辰,那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不过是个女子而已,如此大张旗鼓地查,难道她很重要?”
山匪们互相看看,最后一个面容瘦削的男子走了出来。
只见他一身长衫,身材消瘦,站在一种魁梧壮汉之中,如鹤立鸡群。
“沈公子知晓,我们岐川寨从来只许旁人上来,不许旁人下去。沈公子你已算是例外,至于这姑娘,要是她逃出去暴露了我们的位置,后果不堪设想。还望您体谅,让我们进去查看。要是没找到人,我们立刻就走,您且放心。”
“若我不呢?”宋砚淡笑着,声色清淡问。
那人脸色明显冷了下来,声调阴沉沉的。
“沈公子若执意如此,就别怪我们自己闯进去了......”
他话音一落,徐子意手中的剑立刻出了鞘,剑刃横在门口,神情戒备。
气氛如绷紧的弦,骤然紧张起来。
宋砚忽而一笑,后退半步让出位置。
“既然各位执意要查,那便查吧。”
他往后打了个手势,示意身后的人放下剑。
“不过丑话我可得说在前头,我平日里喜好清净,在你们岐川寨也住不了多久,不喜欢有旁人来打扰。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见他松口,刀疤脸冷哼一声,拍拍身上的灰尘,率先走了进去。
剩下的人鱼贯而入,将本就不宽敞的屋子挤得满满当当。
有人趴在地上往床底看,有人仰起头往房梁上看,都没找到半片人影。
“这里没有!”
“这里也没有!”
原本分散的人又重新聚集起来,环顾整间屋子。
宋砚闲庭信步走进来,视线掠过面容有些丧气的众人,心下微定。
“各位若是没找到人,便走吧......”
忽然有人出声道:“等等,我记得这屋里似乎有个米缸?在哪儿,找找!”
众人又四散分开,目光在屋里四处逡巡着。
“在这!”有人叫道。
“打开看看!”
米缸上压着一块巨石,要由好几个人才能抬起。有人犹豫不决道:“这石头这么重,就是我们也得三个人才能搬得起来。她不过是个女子,还受了伤,怎么可能搬得起来?咱们还是别做无用功了,去别的地方找吧。”
那刀疤脸被徐子意戏弄了一顿,心觉丢脸,愈发觉得不能善罢甘休,牙一咬。
“谁说她不能了,她都能从牢房里跑出去,还不能移开这米缸上的石头?”
众人拗他不过,只好找了其中三个力气大的大汉,呼哧呼哧把石头抬起来。
久久不用的米缸里面结满了蜘蛛网,一股陈腐之气传出来,酸臭难耐,有禁不住的人立时后退半步,掩着鼻子。
“这里面装的什么,怎么臭成这样?!”
“不知道啊,好像是当年放进去的酸菜?”
“酸菜?这都多少年了!”
“七八年了吧,原来最后一坛在这儿,我就说为什么找不到呢!”出声的人是负责伙食的伙计,从人群后面探出半张脸,捂着鼻子一脸嫌弃。
“走!”那刀疤脸的脸比这坏掉了的酸菜更臭,恶狠狠瞪了眼宋砚。
因为没有找到人,山匪很快就走了出去。
屋子下就只剩下宋砚和徐子意两人。
徐子意目光一寸一寸扫过屋中的陈设,心下疑惑。他方才一直都守在外面,没有人出来,里面也没有什么动静。
所以,她人去哪儿了?
“殿下,她人呢?”
第77章
就在这时,窗外伸出一只莹白的手,攥着根狗尾巴草摇了摇。
声音低低的,比风还轻。
“宋砚哥哥,他们走远了吗?”
“走了。”
窗外的人似乎舒了口气,过了半刻又压低声音道:“那我能进来了吗?”
宋砚含笑:“你脚上有伤,好生待着。我在这里,难道还要你自己走?”
窗外默了默,没再说话了。
徐子意看看他,又瞅瞅窗外的摇曳的狗尾巴草,还是不懂她是怎么出去的。
等到纳兰初回到屋里,见他实在好奇,便笑着说了。
“我当时搬不开那石头,就爬了窗户,正巧宋砚哥哥经过,就把我抱下来藏进了草丛里。”
宋砚正低头给她换药,不知想到什么出声问:“草丛里蚊虫多,可有被咬到?”
纳兰初摇摇头,垂眸拾起腰间的香囊。
她默不作声凝视着香囊上的兰花纹样,指腹抚摸着香囊尾端垂下的穗子。
香囊是阿叙送的,上面的花纹是他亲手绣上去的,里面放的驱蚊虫的香料也是他亲手采摘晾晒后放进去的。
她卧病在床的时候,便时常一个人在床上绣花解闷儿。阿叙每次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就会坐在她床边陪着她,偶尔闲聊几句,更多时候便伏在她床边睡着了。
睡醒之后总是看她绣花,看得久了,自己也就会了。
这绣着兰花的香囊,还是他第一件成品。
针法虽然歪歪扭扭的,但纳兰初却越看越觉得可爱。一见这香囊,脑海中就不自觉浮现出他在身边歇息的模样。
他双眼微阖着,纤长的睫毛随着呼吸而浅浅翕动,白天一直抿着的唇角在睡梦中微微翘起。
褪去了满身寒冰的他显得很乖,眉眼间尽是少年气。
宋砚给她上完药,抬眼见她出了神,视线往下,看到她手中的香囊,不由得笑:“祁叙绣的?”
纳兰初回过神来,脸上有些灼热,点点头。
“这小子,我要他做事总是百般推脱,一到你这里,连香囊都能绣了。果然,这小子就是看碟子下菜啊。”
“宋砚哥哥,阿叙他得到消息了没有?”
“刚才送过信来,应该是得到了消息。你别急,明日我们就能下山去了。你脚上的伤我会让太医来看看,应当不会留疤。”
“谢谢宋砚哥哥。”
“你是我妹妹,无须说这些。”宋砚揉了揉她的脑袋,亦如很多年前。
她是上天给他残缺人生的礼物,纵使这礼物有一段时间他记不得了,纵使这礼物有段时间被上天收了回去。
却也是他的礼物。
初初,是她为数不多的慰藉。
“以前初初都叫我哥哥的。”宋砚语气怅惘,低低叹息一声,“算了,不说了。”
“也不是......不可以。”
她倒没什么,以前就是叫宋砚哥哥的。只是她担心她亲哥纳兰铮,听到她叫别人哥哥估计得气炸。
“罢了罢了。”他摆摆手,站起身给她盖上被子。
徐子意僵着脸背过身,简直没眼看自家殿下拙劣的演技。
又作又夸张。
偏偏纳兰姑娘还信了。
果然演技这种东西,只有演给自己信任的人才管用。
宋砚往外看了一眼,外头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天色不早了,你早些休息,我先走了。”宋砚弯腰给她掖掖被角,推门出去。
就在门合上前一刻,纳兰初心一揪,脱口而出:“哥哥,你小心些。”
她话音还未落,原本将要关上的门突然停了下来。
一直玉白修长的手半扣着门沿,许久不见放下。清风之中,他含笑的声音顺着门缝传了进来。
“谢谢初初。”
纳兰初抿抿唇,这才躺下去。
-
宋砚关上门,眼底的笑容立刻散去。
“药下了?”
“下了。”徐子意颔首,“唯一没有下的一坛我揭下了贴在上面的红纸,殿下一眼便知晓。”
两人停在树下,装作若无其事地交谈。
“殿下,我都找了好几遍了,还是没有找到兵器和火药,该不会是咱们找错了地方了吧?”
“不可能。”宋砚微微抬手,仔细思索着近日以来的蛛丝马迹。
他们似乎真的是一群普通的山匪,干着打家劫舍的事,日出下山,日落带着战利品上山,一复一日,年复一年。
但越普通就越奇怪,他发现他们几乎从来不会说起自己以前的家里长短。有时故意套他们的话,他们也都会转移话题或者缄口不言。
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过往一样。
但既然是人,谁能没有过往?
除非,是有人让他们自己隐藏了起来。
此人,到底是谁,这些山匪的身份,究竟是什么?
明日,都会有答案。
-
翌日清早,祁叙便出了城。
前面几个兵士身穿便服,驾着马车往城外缓缓而行。剩下的都全副武装,身穿铠甲,手执刀剑。
“不是不来么?”祁叙瞥了眼撩开车帘钻进来的人,语气微讽。
陈溢之夺过他手中的茶杯,咕嘟一声灌进嘴里,抚了抚衣襟,打了个茶嗝。
“呼,渴死我了。”他一撂衣摆坐在祁叙对面。见他目光不善,连忙给自己找补,“我这不是担心你和宋砚嘛。昨天就是说说,说说而已。”
“杯子放下。”祁叙淡淡道。
“我说......你别总是板着脸,怪吓人的......”
祁叙的耐心已经到了极致,他起身,拎着陈溢之的衣襟就把他扔下了车。吩咐后面的兵士好好看着他,不许他上山。
“不是,我说,祁叙你这可就过分了啊!”陈溢之被挡住前进不得,急得直跳脚,“我清早起这一趟是为什么,不就是为了和你一起去找宋砚吗?你还让人把我扣住,这兄弟还能不能做啦?”
陈溢之一边走一边叭叭,一路上嘴就没带停的。
祁叙坐在马车里,听他说了一路,也恼了一路。后来直接让人堵了他的嘴,连带着手也一起捆了。
“陈大人,对不住了。”
他嘴里道着歉,手上却毫不留情把布巾缠在他嘴上。
“祁叙,你信不信我等会就告诉宋砚,说你不顾情分虐待我......唔唔!”
陈溢之嘴被绑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好用眼神威胁人给他松开。
捂嘴的正是宋砚的心腹侍卫,他颇为同情地拍了拍陈溢之的肩膀。
“陈大人,实在抱歉。殿下说了,要是祁大人在,一切都听他的。再说等到了地方,在下自会给您松开。”
“唔唔,唔唔唔唔!”
还有没有天理了,连宋砚都欺负他!
他不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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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夜色,漆黑如墨。露珠点点,晨星荧荧。
车马缓缓驶入百丈川,一部分人肩挑着粮食上山,而大部分人则埋伏在山下等候时机。
白天目标太大,只有趁着夜色才更好隐蔽。
这也是宋砚让他们天没亮的时候就送粮来的原因。
等到兵士都埋伏好,祁叙才带人挑粮食上山。
夜幕已开,林中已经能辨得清山路。
刚被松开嘴的陈溢之一脸“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怆表情,好像他不是去救人,而是去赴死。
“你和宋砚可得全首全尾回来,不然让我怎么活啊!”
祁叙忍住想继续堵住他的嘴的欲望,撇过眼道:“别惹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