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溢之满眼不可置信,右手捂心:“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
祁叙最后一份耐心已经被他消磨殆尽了,只让人看好他,随即上了山。
陈溢之每个月总会不定期犯病,只有宋砚才治得住他。今天宋砚不在,所以才能让他犯了病还在外头蹦跶。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天已经彻底亮了。
山间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奔流而下的山涧,宛如仙境。
祁叙示意他们停下来休息一会,自己独自站在石头上观察着四周的环境。
百丈川易守难攻,有天然地势作为屏障,树林茂密。如果没有地形图,很可能会迷路。可以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也难怪这群山匪会把老巢选在这里。
“来者何人?”
一声呵斥打断祁叙思绪。
三四个背着大刀的壮汉从树林中拐了出来,不善盯着祁叙和他身后众人。
“在下是沈家人,昨日三公子派人送了信,让我们准备粮食送上山。”
“原来是沈家人。”他们表情立刻缓和下来,收起刀迎了上去。
“没想到各位来得如此早,是我们有失远迎了。”
祁叙淡声解释:“家主早已备好了米,只等着三公子送信来。”
“原来如此。”几人互相看看,渐渐打消了心中的怀疑,根本没有仔细检查那些粮食。
粮食于他们而言是及其珍贵的东西,因此对送粮上来的祁叙也多了几分恭敬。
跟随在他后面搬运粮食的约莫有十三四人,都是经过了筛选的,不管是心性还是功夫都极强。
山匪在前面引路,见到如此多的粮食,心里的高兴都有点儿按捺不住。
祁叙在闲聊中套了些话,他们却一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还放声大笑着,看不出一丝疑虑。
第78章
在蜿蜒陡峭的山路上行了半个时辰,只见视线尽头处的天际,一杆长旗迎风飘转。
“各位,这就是我们岐川寨。”他转过身,无不得意地扬手道。
祁叙面无表情随口敷衍:“果真不凡。”
山匪听了他的话愈发得意。
能得沈家人一句称赞,可比黄金还难得。要知道沈家人走南闯北,什么宝贝没见过。早就听说沈家处处都是宝贝,什么南海的鲛珠,和田的美玉啊,在沈家处处可见,就是皇宫里的东西也鲜有沈家人能看得上眼的。
有人称赞:“沈家人果真聪慧,一眼就看出了咱们寨子的玄机。”
祁叙没料到自己的随口一说竟被他们解读出如此多的含义,心生讽刺。
他们寨主难道没有告诉他们,人死于话多么。
说话之际,已有山匪开寨门出来了。
“五哥,沈家人送米来了。”
被唤作五哥的人颔首,目光瞥过背着米的众人,撇过脸一招手。
山匪一窝蜂涌过来,三下五除二就把粮食搬走了。
“既然米已送到,各位就趁早走吧。”他肃着脸,浓眉缠绕着不好惹的凶恶之气。
说完这句话,他背着手转身走进寨门。就在他的脚踏进门前一瞬,祁叙倏尔一笑。
“这就是你们岐川寨的待客之道么?”
他转过身,眼睛微眯,审视着祁叙,“你什么意思。”
祁叙声音清寒幽幽,掺着几丝讽意。
“早就听说岐川寨的山匪恣睢残暴,目中无人,曾经我还不相信,现在一看,确实如此。”
“沈家小子,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他上前几步,撸起袖子,正要有所动作,旁边的山匪一见形势不对,忙抱住他手臂。
“哥哥哥,别这样,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哼!”他一把甩下缠在他手臂上的手,话语不善,“我岐川寨行事从来如此,用得着你指点?识相的,赶快给我滚下山!”
啪,啪。
高处传来几声拍掌声,一声一声,漫不经心。
“赵六爷好威风,倒威胁起我这个手下人了。”
宋砚从瞭望台走下来,身后跟着抱着剑的徐子意。赵六爷目光掠过徐子意怀中的剑,忙移开眼,心一阵发怵。
昨日一场较量,他虽没有参与,但也全看在了眼里。这抱剑少年不是个好惹的主,要是真硬碰硬,他不一定能打得过他。
更何况,如今沈家人和寨主有了利益牵扯。他不退步的话,无疑是让沈家人有了牵制他们的把柄,怕是会惹得寨主不快。
他心念一转,已有了主意。
“看在沈家份上,我放你们进去。”他扫过祁叙,冷声告诫,“进去就好生管住你们的脚,要是去了不该去的地方,动了不该动的东西,可别怪我砍了你们的手脚。”
说完,他袖手而去。
宋砚走过来,有些讶异。
“你怎么亲自来了?”
祁叙没回,只问:“阿初呢?”
宋砚看他这样,心下已经明白他这趟不是专为了他来的,送米上山来不过是个借口。心酸之余又多了几分好笑。
都说了今天会把初初带下山,他却还是自己上来了。
“初初脚上有伤,山匪都在找她,我便让她待在屋里了。”
听见他的称呼,祁叙抬起眼。
“你记起她了?”
“只有一点记忆而已。”他笑了笑,脸上露出一丝宠溺,“说来也奇,当年无论你怎么给我描绘她的模样,我都从没记起来过。但昨日一见她,便就知道她是我妹妹,似乎从来没消失过一样。不过,你都找到她这么久了,怎么也没带她来见我?”
祁叙从他话中听出了几分莫名的幽怨,当下瞥了过去。
“那怎么也没见你来见她?”
宋砚一噎,兀自尴尬一笑。
“我这不是没有记忆么,若我记得她,哪儿等得到昨日?”
祁叙不愿与他多说这个,换了个话题。
“她脚伤如何?”
“有些重,我身上药带得不多,不知能不能撑得到今晚。”
“带我去。”
-
晨间曦光划破天际,泄出一缕落在窗台上。柔柔和风吹过发间,挠得后颈有些发痒。
这间屋子背靠一片荒林,不当路,也不会有人经过。
她有时在屋子里待得闷了,就会抬起窗户一角,趴在窗台上看着外面一片郁葱,听树林叶子沙沙作响。
吱呀一声,门忽而打开。
纳兰初转过头,就见宋砚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人。
“哥哥......阿叙?”
她眼中划过一道光,撑起身站起来。不料右脚一麻,左脚因伤又使不上力气,眼看着就要栽倒下去。
祁叙眼疾手快扶住她,视线下移,落在她受了伤的脚上。
她轻轻抽了口气,“阿叙,你怎么来了?”
祁叙目光仍停在她脚上,眉头紧皱。
“还疼?”
“不疼。”她捏着衣角,额头因为刚才的动作已经冒出阵阵冷汗,却仍嘴硬着。
祁叙一听就知道她在说谎,低头探看了片刻,直接打横抱着她走到床边,轻轻放了上去。
宋砚站在门边,从未觉得自己如此多余过。
“这里还有些药,既然你在这儿,我就先走了,你别忘了给初初上药。”说着,就要从怀里掏出装药的瓷瓶。
祁叙淡淡丢下一句“不用”,直接从袖子里拿出布包,有条不紊地把一众瓷瓶摆在床边。
宋砚从头看到尾,略微心塞。
光数这些,还不带他没有拿出来的,就有十四瓶。他自认做不到如此周全,连补药都带了。
罢了,毕竟是念了这么多年的人,可不得好生护着。只是他到底有些不甘心,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妹妹,还没捂热乎就要被这小子劫走。
他静悄悄关上门,出去了。
纳兰初坐在床边睁大眼睛,暗暗抽了口气,震惊之余,埋在心底的那根弦微微颤动了下。
“你怎么带了这么多?”
祁叙抬起她的脚,边拆去她脚上的布带边道:“宋砚信里只说了你脚受了伤,也没说伤是什么,我便什么都带了点。”
他放轻力道,抬眼问:“疼?”
纳兰初被他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了,她笑眼盈盈,双肘撑在膝盖上看他。
“我又没那么脆弱。”
祁叙上完药,又重新缠好她脚上的布条,仍然坐在床沿边没有站起来。
纳兰初正愣着,忽然间便感觉到一只手抚过她的后背,一股强力把她往前推去。
然后,撞进他怀里。
祁叙唇凑在她耳边,淡淡的青竹气息却是灼热滚烫的。语气是气急败坏的无奈,又夹杂了几分不符合他性格的暴躁。
“阿初,真想把你永远关在家里。”
纳兰初靠在他颈间笑出了声,眉眼弯弯的,长长“哦”了一声。
“阿叙,难不成你也想学刘彻金屋藏娇?那可得把家里的门钥拿回去。”
祁叙抚着她披散在耳后的发,右手指尖揉捏着发尾,左手交叠握住她的,低低叹道:“我人都是你的,哪有拿回去的道理。”
纳兰初脸泛起绯红,张开五指扣住他的手,思考了很久。
“不锁门的话,要想关住我,得找个大一点的笼子,小的睡着可不舒服。”
她一本正经给他分析各种方法的可行性,无一例外都被他一一拒绝。
“那你到底关不关我啦?”纳兰初偏过头看他。
祁叙手上力度减小,离她远了些。青竹的味道突然消失,纳兰初没来由心里一空,有些焦急扯住他的衣角。
“罢了.....”他靠近她,唇在她嘴角碰了碰,一触即离,淡淡的话音传散开,“我舍不得。”
纳兰初被他猝不及防地动作弄得直接僵直在了原地,她眨眨眼,摸了下嘴角。
“你刚刚......”
“嗯。”祁叙下颌靠在她头顶的发旋上,漫不经心问,“喜欢?”
纳兰初又摸了下嘴角,琢磨了会,红着脸犹豫地回:“还行?”
“只是还行?”
“那,那很好吧。”
毕竟,她也没有比较呀。
“存起来,成婚以后再补。”他起身给她盖好被子,俯身收好桌上的瓶瓶罐罐。
“阿叙,你有没有去见我爹娘?”
昨日本该去的,谁知却遇到了这回事。也不知道爹娘昨日没见她过去,是不是正担着心。
祁叙手一顿,蓦然抬头。
“这么快就答应嫁给我了?”
“祁叙!”纳兰初有些恼,眼瞪着他。
几日不见,他怎么这么没脸没皮了?!
“放心,昨日我去过一趟,说你今日身子不适,过几日再来。”
纳兰初闻言总算放下了心,正准备躺下去,耳边却突然又传来了祁叙的话。
“不过,下次去是该提亲了。”
纳兰初双手撑在身后,是躺也不是,坐也不是,就保持着这种奇怪的姿目送他掩门而去。
等门关上,她才躺下来。双眼凝视着天花板,出神了许久。
成婚这个词......好像一直离她好远好远。
但都城像她这般年纪的女子,大都早已成了亲。很多都已经生了孩子,做了母亲。
原本她是想和爹娘过一辈子的,就算嫁不出去,也顶多让人诟病几句,何曾想祁叙却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身边。
能与他重逢,是她半生幸事。
第79章
岐川寨分为两部分,靠南为山匪们训练的地方,而靠北则是山匪平日里休息睡觉的地方。一堵土墙隔断南北,只留一扇小门可供通过,门两边还有山匪把守。大抵是顾忌寨子中来了生人,山匪们时常往后寨转,明面上看起来是闲逛,细看手却攥着刀柄,分明是在监视着他们的动向。
生人被局限在后寨里,不准去前寨。
祁叙站在后山的一块巨石上,纵目远眺。
山寨底下的练兵场与全副武装来往的山匪一览无遗。
祁叙注意到,他们其中很多人虽是山匪的装束和做派,但无论是武艺还是对外界的警惕度,都比普通山匪强上太多。
很难让人不怀疑这些山匪另有其他身份。
这一部分人大都在巡视探查,非常警觉。倒是有一部分和正常山匪没区别,甚至颇有几分迟钝愚笨,比如今早来接粮的那些山匪。
傻得别具一格,蠢得清新脱俗。
这些人才是练兵场上的主角,一个个被揍得地上打滚。
祁叙收回视线,转身看向身边的人:“兵器库在何处?”
“暂且不知。”宋砚停顿了下,“从昨日到今日,我一直在让子意寻找兵器库的地点,却未找到一点线索。岐川寨这么大一个山匪窝,不可能没有一点保命的兵器。只可能是他们将东西藏得极深,才让我们没有发现。但越是这样才越显得可疑,山匪以打劫抢掠为生,有需要提防朝廷的围剿,兵器使用次数很高,放在一个找不着的地方不是良计。”
祁叙眉目微敛,“唯一的可能,就是这兵器见不得人......又或者说,数量极多。”
“正是如此。”宋砚沉吟片刻,继续说道,“为今之计,只有继续找下去。要是找不到,我们就必须找机会留下来,不然就算是白来一趟了。”
祁叙并未搭话,远望着山腰上行动有序的山匪,目光一动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祁叙?”
他指向山下,“你看着些人,他们的阵势,似乎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