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叙平时总爱叫她多穿些,却很少见他顾惜过自己的身体。
“阿叙,你上来睡吧。”她眨了眨眼,眸子盛了一捧揉碎了的星光。
“罢了。”他遮住眼,伏在床边躺了下去。
“为何?”她脸上飘过几分不解。床上到底比外头舒服很多,更何况他还在外头站了一晚。
祁叙捏了捏他的手,无奈叹了声:“阿初,你先睡吧。”
再说,他真该受不住了。
“我已经睡够了,你一夜未睡,还是上来吧。”说完,她又瞅了他一眼,保证道,“我肯定不会动手动脚,你且放心......”
她还在絮絮叨叨说着,床边的人已经掀开被子躺了下来。
力道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
纳兰初愣了片刻,只觉一股青竹的淡香缓缓沁来,丝丝缕缕,有些勾人。
满头青丝铺开,月光照在发尾,有清辉跳跃其上。指尖痒痒的,她垂首一看,原来是有几根青丝调皮地攀上了她手心。
视线微微一动,她脸忽然烧了起来。
祁叙他竟然,躺在了她腿上......
她浅浅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
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一蹦一蹦跳着。她拼尽全力想要压住那股忽略不了的悸动,但心就像和她作对似的,越跳越快。
一声一声的,在耳边萦绕徘徊不去,还有愈跳愈强的趋势。
手边是他灼热的体温,透过衣料,徐徐传递到她的肌肤上。浅淡的呼吸,微弱的起伏,还有无论如何都掩盖不了的那一丝似有若无的青竹气息,几乎将她缠得密不透风。
她低头看着让她心神不宁的罪魁祸首,咬了咬唇。
他却只是闭着眼,神色恬淡,安静睡着。
罢了,美色惑人,美色惑人,不看不看。
纳兰初别过眼,僵直的背脊慢慢松下来,目光又忍不住停在他脸上半晌,也慢慢睡了过去。
-
等她睁开眼时,祁叙还没有醒。
几个时辰没动,纳兰初脖子僵硬不已,但见他还睡着,一直忍着没有动。右手托着下颌,靠在床边小案等他醒。
不知是不是她的目光太具有穿透性,没过半刻祁叙便睁开了眼。
“阿叙。”她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调笑,“你竟然会说梦话吗?”
祁叙脸上先是划过一丝震惊,但很快便被淡然取代了。
“也许是梦里听见了雷声。”
“雷声,我怎么没有听到?”她往外望了一眼,晨曦微露,窗外的叶子也都干燥,何曾打雷下雨?
“也许是我听错了。”他眼里含着笑,只从她手里拿走木簪重新簪在发间,语调恬淡。
但这神情越看越让纳兰初忍不住多想。
突然间,她脑海中一道惊雷劈过,顷刻间明白过来。
哪儿是什么雷声,分明是她的心跳声!
他定是听到了,所以才借此揶揄她!
尽管心中窘迫不已,但纳兰初面上不显。把手放在唇边轻咳了声,脸不红心不跳:“应该是打雷,我记起来了。”
祁叙也不拆穿她装傻的话,只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走了出去。
他前脚刚走,纳兰初就从床上爬下来,跑到池水边洗了把脸。
盯着盆中的水看了半晌,她缓缓蹲下身,捂住脸。
完了,脸红成这样,阿叙肯定看出来了。
说不定以为她昨日让他上床去睡也是图他美色。
虽然吧,她确实有那么点儿想法,但是这岂是能说出来的?
那厢,宋砚早早温了粥,给她送过来。刚一进门,就看见她蹲在地上,不知想些什么。
“初初,怎么了?”他把粥放在案上,回头问。
“没什么。”她有气无力站起来,把水盆里头的水倒掉。
“先来吃些粥,我们过会儿便下山。”
纳兰初点点头,走到案边坐在,浅浅抿了一口。
在这山上也待了两三天,再不回去,爹娘怕要怀疑起来了。只是她脚上的伤还未痊愈,到时候他们看了又要担忧。
宋砚看她兴致不高,以为她是没见到祁叙的缘故。
笑了笑随口安慰她:“他去审犯人了,过会儿便来。”
哪知纳兰初一听这话就立即炸了毛,“我才没想他!”
“是是是,初初没想。”宋砚见势不对连忙道歉,立刻顺毛。
心中有些不解。
昨日不是还好好的,今日怎就生气成这样?
这疑问一直在他心中徘徊了好久,一直到下山的时候他才问出口。
纳兰初脚上的伤没痊愈,山上路难走,祁叙和宋砚便一人一段路背着她下山。
听到宋砚的话,他脸上罕见露出一丝笑,回头看了一眼睡熟的姑娘。
“应该,是害羞了?”
“我可听说,她哥要回来了。”宋砚清隽的脸上扬起一抹幸灾乐祸,“说起来,她哥还见过你一面,你且保重。”
祁叙扫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嘲讽:“她哥回来,你以为你逃得掉么。”
宋砚心中着实中了几箭,但转念一想。他们两个一个抢人家妹妹当妹妹,一个抢他妹妹当妻子,怎么看后者都比前者严重些。
-
回到都城,宋砚先把人押进了大狱,祁叙则送纳兰初回去。
刚到家门,正巧宋砚宫里请的太医已经到了。
太医看了会,说换药换得及时,没什么大碍,为了防止留疤,又开了几副药和药膏给她。
祁叙谢过,将人送出去,回头进屋就见纳兰初在自己上药。
她背脊蜷曲,翘着脚,指尖拈了一点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嘴唇紧紧抿着,神色异常专注。
严肃又带着几丝可爱。
见他进来,她连忙把腿往后一缩,语气有些虚。
“你不是走了吗?”
她上药姿势有多奇怪她是知道的,让人看见总归不大好,即使这人是阿叙。
不过,阿叙把她窘态也见得差不多了......好像,也没什么?
她心里正纠结,祁叙已经把她手里的药膏拿了过去,坐在榻边。
“我来。”
“我自己来就好。”她有些别扭道。
祁叙默了默,视线往上抬:“还在生气?”他把指腹上的药涂在她伤口上,表情淡定,“不过是心跳而已,我看阿初的时候,也会如此。”
“怎么可能。”她埋下头,视线“不经意”往他心口一瞟,又默默收回视线。
“阿初若不信,自己摸一摸就是。”他把空闲着的一只手递给她,另一只手仍在给她涂药。
纳兰初闻言有些心动,没注意到他递过来的手,反而探手往他心口袭去。
指尖堪堪触到他心口肌肤,就感觉他身体一僵。她抬起眼,正对上他错愕的眼睛。
“阿初,你......”
“不是你让我摸的么?”她眉眼无辜。
罢了。
祁叙无奈低下头,继续给她涂药,只是藏在发后的耳尖却泛起了红。
面前这姑娘,有时候比谁都害羞,有时候却又比谁都大胆。
纳兰初指腹停在他心口,感受到轻薄衣料下的有力震动,略微满意收回手。
她是满意了,那边祁叙却怎么都淡定不下来。
从未有过的燥热席卷全身,熏得头脑昏涨,连涂药的手都有些不稳,差点儿涂错了地方,还是被纳兰初挡住了手才停下来。
“阿叙,你没事吧?”
祁叙闭了闭眼,“无事。”
说完,继续给她涂药。
这话听着实在太过勉强,纳兰初忍不住又多瞅了几眼。
他这模样......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啊?
-
祁叙借着给纳兰初上药的理由,名正言顺在宋砚那儿翘了班。
“祁叙还没来?”
“我们祁大人说今日在家陪家眷,不来啦——”陈溢之坐在躺椅上阴阳怪气,把末字拖得格外长。
宋砚失笑,“你若是想告假,也可娶妻,我批你假就是。”
“算啦!”他躺在躺椅上,哗啦一声打开扇子,慢悠悠道,“我要是娶了妻,不就留你孤家寡人坐在这里批奏折了么。我可不像祁叙,还是有点良心的。”
“既然你有良心,闲着也是闲着,便帮我把这摞奏折送去紫宸殿。”
陈溢之双脚触地,撑着躺椅扶手站起来,瞪大双眼,“又要我跑路?!”
“你不是说你有良心么?放心,只有一摞,送去之后便允你提前放值。”
陈溢之原本打算身体力行表示拒绝,但听到后面的话,脸色当即由怒转笑,十分殷勤。
“不就是几张奏折嘛,多大的事!”他马上从躺椅上跳下来,抱着一摞奏折,脚下生风往紫宸殿去了。
宋砚笑着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了,他这咋呼性子也没见他改过来,难怪姑娘看不上他。
第83章
暮春既过,天气很快转为燥热。
枝头上蝉鸣声此起彼伏,三两个太监举着布兜,正艰难地把树上的蝉一只一只捕下来。
蝉鸣声烦人,怕饶了宫里各位贵人的清净。
庄严的紫宸殿中却一片冷清寂静,连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见。
有太监抱着一叠奏章匆匆进了殿,跪在地上禀告。
“陛下,五殿下把奏章送来了。”
以往有定夺不了的奏折,五皇子都会呈上来让陛下过目。这一点已经成了定例,自从陛下患病以来一直如此。
听到声音,屏风后的人翻了个身。正要撑着床沿起来,喉咙却开始猛烈咳嗽。
身边宫女忙把皇帝扶起来,递上帕子。
过了好大会儿才平复咳嗽,皇帝含着略微沙哑的声音问:
“五皇子......他人呢?”
太监恭敬回:“是陈大人送来的,五殿下并没有来。”
屏风后的人听到他的话,只叹了一声,迟迟没再说话。
自从把这孩子找回来之后,他们父子俩一直都是生分的。以前他身体还算康健的时候,倒是来过几次,虽然是谈论朝政,但好歹还算说得上话。他一患病,他便借着个不愿打扰他养病的由头,干脆不来了。他故意把奏折交给他批,一是想锻炼他,二是想借此机会让他多来几次。一来二去,这感情自然也就深了。
可没想到,他奏折是批,只是每次批完后都让宫里的太监送来。这几个月来,他们一次都没见过。
久病沉疴,他是有些怨气的。都是他的孩子,连不着调的太子都来过几次,只有他,连问都不问一句,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但怨气一过,却是掩盖不了的无力和愧疚之感。
他们父子二人如此生分,说到底都是他的错。要不是当年他没保护好他娘,也不会让他流落民间,十几年音讯全无。
他的目光越过屏风,落在太监手上举着的一叠奏折上。
流动的空气逐渐凝滞,太监跪在地上,心里不停打着鼓。
正要抬头,只听屏风后的人缓缓道:“拿过来。”
太监低着头把奏章呈上去。
皇帝倚在床头翻了几下,脸色渐渐阴沉,突然把奏折用力摔在案上。
含怒的声音瞬间划破大殿的寂静。
“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
“陛下息怒!”
太监急忙跪地磕头,双肩抖抖瑟瑟。
一道倩影贴了过来,素手拈起散落在地的奏折,
裙摆漾动,伴随着阵阵香风。
声线柔柔问:“陛下,出什么事了?”
皇帝抓着床沿,死死瞪着案上奏折,气得胸口一起一伏。
“枉朕当年还动过立他为储的念头,如今一看简直是大错特错!他心思阴毒,只知挑拨,怎能担起储君之任!”
皇帝被气得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手狠狠拍在床沿上,药碗震落,瓷片四分五裂,黑色药汁洒了满地。
“陛下消消气,龙体重要。”皇后手放在皇帝身后抚了抚,柔声安慰。眼睛却瞟向桌上摊开的奏折。
看到奏折尾的名字,她露出一丝讥诮。
一连几天面圣遭拒,江隐想必是黔驴技穷,竟然还敢上奏?明知如今五皇子锋芒正露得圣心,还死心不改想要挑拨离间。
嗤,也是个蠢的。
他乐意自作孽,她也不介意添上一把火。这火烧得越来越旺,她才不费吹灰之力就扳倒江隐啊......
她正想着,皇帝沉沉出声。
“江隐不是想要面圣?你告诉他,有什么话留到明天上朝的时候说!”
太监得令,躬身退了下去。走到殿门前还悄悄擦了擦额角的汗。
太医一再嘱咐陛下要静养,平心静气处事,已经很久未曾见到陛下气成这样了。大皇子,可真是会往陛下痛脚上踩啊!
皇后转过头,走到床边给他捏捏肩,语气安抚。
“陛下消消气,大皇子虽然处事荒诞,但也是个孝顺的。一连在殿外等了几天,说是在外头请了名医来,要来给陛下看病呢。”
“哼!他哪是想给朕看病,不过是借此机会找事而已!”
他不只是气江隐挑拨离间,更气的是小砚的态度。奏折都过了他的眼,却还呈给他......不就是不信他么!
怒气上涌,他又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来。
皇后忙擦去他嘴边的血迹,语气惊慌担忧。
“陛下快别生气,喝口药顺顺气。”他端起药碗放在他嘴边。
皇帝只喝了一口就皱眉摆了摆手,“端下去吧,朕不喝。”
“陛下,良药苦口,这药无论如何也得喝啊。”她殷言相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