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那么近,近到心都不敢跳动,但他的气息却没再近一点,他们就维持着这样的姿势没动。
只听见“拨剌”一声响,从池子里边传了过来,大概是那鱼尾的拨水声,游得急了发出的声音,这声音让他们拉开了距离。
孟佪看着她,问:“你怕不怕?”
青黛知他刚才为何忽然停顿下来,没继续下去,他是以为她怕吗?怕他们这段有违礼法的感情某一天被众人所非议吗?这段感情终究是不被世俗所容纳的吧,在别人眼里就是有伤风化。
“我以前最怕父亲忽然病死,看着他整天躺在狭窄的木床上,有气无力时,那是我最怕的事情。如果我父亲一死,那母亲带着我和弟弟,怕是只有饿死的份儿了,谁都会对未来的死亡和不知充满不安,所以尽管父亲只是躺在那里,但总能给我们一些精神支柱。”青黛澹澹说着,心里想着这也是她为何会懂他心中的怕。
有时候怕也会腐蚀一个人的人心,会忽略很多的东西,就像一个盲人一般前进着。
青黛又笑道:“我现在已经没有这么怕了,因为父亲有了治病的银两,我只盼着他能赶快好起来。而你就像我生命里忽然出现的一缕阳光,带给我丝丝的暖意,若说怕,不如说这缕光已然磨灭了这种怕,不如说我贪恋这世间的光与热。只是你,若有想法,告诉我就是,我有自知之明。”
青黛说完直直看着他,倒是不知他心中有没有迟疑,有没有后退之意。毕竟她没他这般的身份,她不过是个穷人家的孩子,是她想要去抓住他这缕光热,或许她想要一个光明的未来。而他可以有更多选择,他本来也是因为老太太逼得急了才让他起了心思。
两人静静对望,孟佪将她手紧紧握在了手心,似乎这就是他给的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梅花丸是我胡乱瞎编的,想想也不能吃才对。
第22章
青黛让人抬了一张贵妃榻放在窗台下边,又在榻旁放了一张圆形檀木桌子,通常这张桌上总摆着一个紫铜盒子,她就躺在这上面反复的看着他写给自己的信。
那些信总能让她唇角不经意间微笑起来,反复如此,那样的单纯,那样的美好,每一天都像有一把小刷子,在她心尖轻轻刷着,周围所有的事和人都变得可爱起来。
有时候她抬头看向天空,自己身处于这雕梁绣柱,飞阁流丹的深深庭院里,原来只需抬一眼,不管这庭院有多深,也能看到漫天的彩霞。
从未觉得时间可以过得这么快,半盒子的信纸安安静静躺在里面,而她的手中拿着他刚写的字条,上面只有寥寥两字:想你。
见到这两个字,她觉得心里头长了一根藤蔓,这根藤蔓慢慢伸展,攀岩,缠绕,越缠越多,然后她发现自己想要的越来越多,她想将自己的所有念想紧紧缠绕起来,甚至于她已经压制不住这种疯狂的滋生意念。
原来得到一样东西时,还会想要得到更多,那是人性的本能,她好想将他永远的占有。这种思念太可怕了,因为他们不可能真真正正在一起,越是压抑着,这感情就越浓烈。
她看着“想你”两个字,想着他写这两个字时的样子,他如何动笔的,他动笔的时候心里在怎样想她,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多少封信了,可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这两个字,还是回“想你”两个字过去吗?那似乎诉说不了她此时的心境。
思来想去,千言万语化为一个嗯字过去。
待到夜幕时,气温骤降,天空阴霾骤起,乌云滚滚翻腾,顷刻间,豆大的雨点打在窗户上,只听见噼里啪啦的雨声,整个世间都沉浸在这暴雨里,异样的安静。
平日这个时候,她已经躺在窗台下,着一身柔软的纱衣,盖上一层略厚的绒毯,看着天上的月亮,看着它一点点,一点点升高,从半透明的青白慢慢变得微微黄。
她知道他此时和她做着同样的事,所以,欣赏月景就变得美妙起来,仿佛他就站在自己身旁一同欣赏。
这场雨一下就是三天,老太太免了众人的请安,青黛就在这屋子里听了三天的雨声,她与他三天未见面,三天未有书信来往,恍然间她生出一种错觉,他们之间有一天会不会因为一场雨就永远断了联系,然后他们之间的所有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第四天清早,她被一阵啄窗门的声音吵醒了过来,趿着鞋就将窗户打开来,果然看到鸽子站在窗台上,只是这次它的细腿上不仅绑着信笺,还绑着一对孔雀绿翡翠滴珠耳环。
将耳环和信笺都取下,那两颗饱满的翡翠在手心静静躺着,却发出一种无比华丽夺目的光芒,她走到铜镜前,将它们小心翼翼地戴上,两滴翡翠珠比那嫩叶上两滴晨露还要晶莹润泽。
她伸手摸了摸,冰凉沁心的触感传来,左右晃了晃,那两颗翡翠也跟着晃了晃,嘴角的笑容扬起,那信笺上写着喜欢吗?他送的东西她怎能不喜欢呢?
倒是很想带出去给他瞧瞧,沉吟稍许却还是摘了下来,这样一对翡翠耳环,实在太引人瞩目,她只能把它装在一个小盒子里。
去老太太那请安,他却没来,听孟丹说,是因为这两日天气降温,染了风寒。她慢悠悠回到了秋祺阁,含秋说她母亲一大早过来了,在屋里待了一会,又说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下次再来了。
青黛点点头往屋里走,走到屋里,发现妆台上有些微乱,她下意识的就走过去,将那小盒子打开,方才她出去时,分明将那对耳环放在这盒子里的,此时已没了踪影,将其他的几个盒子打开,全都空了,她的脑袋也随之一空,颓然坐了下去。
忽然想起上次和母亲说过的话,“这些东西放在我这,反正也是收着,母亲拿回去务必给父亲请个好些的大夫。”
所以母亲她这是说都不跟她说了,要也不跟她要了,这直接就拿上了。
可那对耳环与那些首饰是不一样的,她怎么能说拿就拿呢?
这对耳环她是有多喜欢啊,可是不是越喜欢的东西,它就越难拥有的呢?这份喜欢她不能带出去,见不了光,所以这就是它的下场吗?
窗外又传来一阵声响,她走过去打开窗户,果然又是那只鸽子,把它腿上的信笺拿下来,上面写着两个字:凉亭。
她把信笺放入盒中锁好,把盒子放入床榻里侧的被褥下,然后才出了屋子。
到了凉亭,见到他时,明明才隔了三日未见,却好像很久很久未见了似的,收敛好心神,踏步走了过去。
“你不是染了风寒么,怎么不在屋里好好养着,这地方寒凉,严重了怎么办?”青黛说着只见他披了件薄薄的披风,脸色有些苍白。
孟佪走至她身前道:“这点风寒算什么。”他瞧着她白皙的脸庞,浅笑道:“难道你不想见我吗?”
怎么会不想见他呢?可见了又能怎样,她索性转移话题道:“今日这天气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说着青黛转身走到了凉亭边,看着池中的红鲤游来游去,好不惬意。
孟佪从身后抱住她,道:“你这几日有没有想我。”
他柔软的声音含着绵绵情意与思念,青黛心里一软,转过身来面对着他,语气也柔软起来:“想。”
孟佪轻笑出声,用手抚了抚她的脸,她柔滑的肌肤像绸缎一样划过他的指腹,他忍不住在她唇上轻轻啄了啄。
青黛才反应过来,他的唇已经离开,如蜻蜓点水款款而飞。
“我也想你。”孟佪说的动情,又压着声音道:“得了风寒,不能过了病气给你。”
青黛的心一点点膨胀着,像那缓缓升起的明月,最后高高挂在空中,也像那加热的孔明灯,因为温度升高了,而慢慢腾起。
孟佪把她颊边的碎发撩开:“你知道我为何染了风寒么?”
她摇摇头,澄澈的眸子瞟着他,难道不是因为气温骤变的缘故吗,便问道:“因何?”
“因为那天下雨时,我出门给你买了那对耳环,不知那对耳环黛儿喜不喜欢?”孟佪温柔的望了过去,俊俏的浓眉横斜入鬓亦神彩飞扬,似乎连病态都消退了几分。
青黛心里软软的,眼里却闪出疑虑来,问道:“什么耳环?”
“那对翡翠耳环,你没看见吗?就绑在鸽子腿上的那对,还有我写给你的字条,就今早上。”孟佪道。
片刻间,青黛摇摇头道:“我未曾见过一对翡翠耳环,也没有收到过字条,今日就收到了你一张字条,是让我来这的那张。会不会是这鸽子贪玩,跑到了其他地方,这耳环和字条都被人拿走了?还是掉了?”
孟佪听完这话,有一瞬间的慌神,眸光流转间,最后定定瞧着她:“不可能会掉,因为我当时绑的很紧,只有一种可能,是被人拿走了。”
孟佪看她的样子不像是在开玩笑。
青黛微垂着眼眸,须臾又抬眸,道:“那会是谁将耳环拿走了,你说我们的事情会不会被别人发现了,如果发现了,我们怎么办?”
孟佪定了定神,略一思索道:“你别怕,如果我们的事真的被人发现了,有我担着,你就说,是我死缠难打的缠着你,是我想要你,他们要是为难你,无论生死,我都相依。”
“真的吗?”青黛目不转视的看着他。
“黛儿,你是不相信我吗?既然我与你在一起,就会承担起责任来,我这些天其实已经在为我们的未来筹划了,我想参加今年的科举考试,如果可以,我还打算把在舅父那挣的体己钱在汴京城里开一家铺子,已备不时之需。”孟佪说着眼里已然有了亮光。
他继续道:“我会一直等着你,等我有了成就,到时候我会照顾你一辈子。反正在母亲眼里,我是倔强惯了的,就拖着她。管他什么小姐,我通通不要,我只要你。”
“我只要你”这四个字让她不觉便涌上了泪水,那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转了转,转了转,还是掉落下来,她吸了吸鼻子:“你都想那么远了吗?听起来好美的样子,可是做起来肯定很难罢。”
“你今天怎么了,我总感觉你有点不对劲,是因为那耳环吗?丢了就丢了,除了墨潭,其实没人知道我养鸽子的事情,就算有人捡到,也会以为是府外飞进来的野鸽子,再者,也没人知道这是给你的字条和耳环,我下次再给你买更好的,行不行,而且不会难的,我们慢慢来。”孟佪用手拂去她的泪珠。
她眼角似蕴了一抹烟霞似的红,多了几分易碎的柔弱之美,她看着他:“那是你第一次送给我的礼物,而你又因为它而染了风寒,以后别再做这样的傻事,什么时候买不都一样。”
“我只是想你想得紧,却又不能见到你,所以就想着给你买样东西。”孟佪笑道。
青黛没说话了,只是紧紧抱住他的腰身,像那天一样紧紧抱着他。
她刚才是忍不住的试探他,那一刻她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知道他不喜欢心思深的女子,可还是忍不住和他说了那些话,是心里头太过不安,怕他没有那么看中他们之间的这段感情,可是听到他方才的那翻话,她的心完全安定下来。
也许她最初的想法已经变了,本是想着和他谈一场恋爱也好,此时却想和他长相厮守到老。
第23章
玉兰小筑里,老太太屋里匍匐着一名身着连青色长裙的丫鬟,而老太太端坐在五福花纹绒毯的炕头上,炕上摆着一张雕花檀木矮几,矮几上的掐丝琳琅香炉里染染腾起烟雾,旁边还有一杯散发余温的茶,老太太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香,澹澹然问:“听说你有事情要告诉我?有什么事就站起来说罢。”
丫鬟依命站起身来,抬起头来左右瞧了瞧,林氏会意的把一屋子的奴仆全都遣散出去,丫鬟才又躬身作揖道:“老太太,我是府里专门喂养池鱼的,昨日凑巧在一凉亭里看见三公子和二奶奶。”
老太太一听这话,本来疲软的身子硬撑起了几分气力来,问道:“他们在那做什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老太太一看这丫头刚才的举动就明白了些什么,只是这么大的事,她不敢往那上面去想。
“老太太,三公子和二奶奶在那,在那又搂又抱,又亲又哭又笑。”丫鬟战战兢兢,却是一鼓作气说了出来。
老太太脑中嗡嗡叫了几声,她那双锐眸闪过一丝锋利,直直扫向丫鬟:“这话可不能乱说,你看清楚了吗?”
丫鬟“噗通”跪了下来,那地上的青砖仿佛都震了一震:“回老太太话,借奴婢一百个胆子,奴婢也不敢拿这事来老太太面前乱嚼舌根。奴婢昨日瞧得清清楚楚,是三公子先搂的二奶奶,然后又亲了二奶奶,二奶奶好像是哭了,三公子给她擦泪水,然后二奶奶就搂住了三公子。”
老太太忽觉一口气提上不来,林氏一瞧不对劲,忙扶了过去,朝那丫鬟问道:“你确定那是二奶奶,而不是别的女子?”
丫鬟道:“奴婢确定,这府里也就二奶奶长得那样纤细,那腰像河边的垂柳似的,风一吹都能晃悠两下,府里人都说这是二奶奶家里穷,饿的,又说二奶奶虽然穷,不过长的确实美,比画里的侍女图还要标志。所以奴婢瞧见二奶奶时,就会忍不住多瞧上两眼,绝对不会认错。”
丫鬟的话才刚落音,被林氏扶住的老太太气急攻心,一口乌血就吐了出来,然后就晕了过去。
等老太太再次醒过来时,已经过了晌午,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那掐丝琳琅香炉里的烟还不知疲倦的袅袅上升,老太太觉得嗓子眼痒的很,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林氏掀起帘子走了进来,忙倒了杯热茶端了过去:“夫人,你先喝口茶热热嗓子。”
老太太端过茶盏,呷了一口,想起那丫鬟说的话,心口就忍不住绞痛起来,她捶了捶胸口,道:“林娘,你说我这莫不是耳背,听错了?”
林氏浅叹一声:“夫人,那丫头被我安排在了玉兰小筑,怕她一时没忍住和府里的人乱嚼舌根子,她倒也是个明白人,说是昨儿个想了一宿,觉得这事必须得告诉夫人您,但也知道不能让府里人知道,传出去对孟府名声不好。”
“这哪是名声不好,这传出去孟府还有名声吗?这要是和老爷在官场不合的对家参上老爷一本,说我们孟家家风不好,那老爷这官位怕是难保住,老爷这官位没了,那孟府也就垮了,老爷若为了官位,而狠心把我休了,与我们撇清关系,你说这是不是就是那吕氏两母子上位的好机会,可这个家是我一手壮大的呀!这府里上上下下哪一点不是我精心布置,才有如今的模样,凭老爷那点俸禄,这个家是万万不会有这般模样的呀!”一想到这些,老太太就忍不住咳嗽起来,咳得一张老脸通红。
林氏忙给她顺着背,抚慰道:“夫人,您别急啊,大夫说了你本来就气急攻心,切不可再动怒,老爷也知道这个家没有您,就没有如今的模样,所以他做事也是要多考虑一层的,何况这事不还没到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吗?要不找佪哥儿过来问问,跟他说一说这其中的趋避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