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黛将信笺抱在怀里,仿佛这是一件独一无二的礼物,就算是不敢想,她也忍不住去想,若是真有那一天,他带着她去到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过着他们想过的生活,那该是怎样的一幅画面,男耕女织,他牵着她的手,画面果然很美很美。
她真的很愿意和他一起走,他都愿意抛开这荣华富贵,想起那日母亲在她那拿的那些金银首饰,她又有什么抛不开的。如今事情已经发展成这样,或许走确实是他们的唯一出路,她再继续呆在这里,老太太有一百种理由可以置她于死地,她抱着信笺,心里抱着这美好的希望而呆呆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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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兰小筑内,孟柏仁身穿木槿紫暗金丝线绣的宝相花纹长袍,头戴玉冠,两撇八字胡精神奕奕,他端方坐在紫檀木雕花的太师椅上,对坐在一旁的老太太道:“今日难得闲暇了些,这也确实好久没和夫人吃上一顿便饭了。”
老太太感慨道:“确实很久没一起用膳了,老爷如今公务繁忙,我们这年纪也不像以前那般黏腻了。”
孟柏仁笑道:“是啊,我们都老了。”
老太太也笑了,须臾,老太太取下一枚发簪拨了拨香炉内的沉香,道:“都说这沉香具有凝神静气之效,妾身这两日却是怎么也睡不好觉。”
孟柏仁抬眸望过去,道:“夫人难道还在为那日的事情而烦恼吗?”
老太太点点头。
孟柏仁又道:“夫人,这火确实该多加防范,但也不必惧怕至此,那小辈虽然做事毛糙,想必经过这次的教训,自当会长记性。”
老太太叹一口气:“老爷,这件事情只是个起因,妾身这两日想了很久,觉得不应该瞒着老爷,所以今天才特意找了老爷来,是想把这件埋在心里的事情告诉老爷,希望老爷能有所定夺。”
孟柏仁心生狐疑,这失火背后还有起因?遂道:“你直说。”
老太太从那个丫鬟那开始说起,将事情的原委细细道出,最后道:“老爷,如今这件事情真是我心里头的一块心病,本想悄悄处置了她,但没想这青氏这么不简单,老爷从昨日那番话中应该就明白,这火也不是她不小心,是故意为之的,为的是脱身,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把主意打到佪儿的身上,她这是想借着佪儿往上爬,穷苦人家的孩子难免被这繁华世界给迷了眼,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我也是怕佪儿被她迷了心智,受她所蛊惑,做出一些不当的行为来,那我们孟家可真是得不偿失了。妾身嫁给老爷三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出了这事,妾身一个人也担不下来,只能求助老爷,那青氏还被关在那省过,望老爷想出一个法子来。”
孟柏仁却是沉默着,只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眸在微微跳动,毕竟是久经官场的人,这些话并未让他失了分寸,沉吟良久,他方才道:“都是夫人平时太过骄纵于他,让他连最基本的礼法都不顾及了。”
“是,是妾身不是,可妾身也不想啊,你也知道妾身怕什么,大朗就是因为我逼得紧,所以才…老爷,我也不是没有后悔过,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呀!”老太太道。
“他就是瞧准了你这心思,所以才这样,连我这个父亲让他做点什么,都得求着来,如若再由着他性子胡来,我孟家可丢不起这脸。”孟柏仁沉声道。
老太太落了泪:“是啊,老爷只在乎这脸面,可老爷有好好管过这几个孩子吗?老爷就是嫌弃我是商家出身,在你同僚面前总低那么几分,所以你才娶了吕氏,她就算是庶出,但她父亲好歹有个芝麻大的官不是,老爷平常有时间去教导平哥儿,现在我佪哥儿出了事情,你却全都怪到我这个做娘的身上来,老爷,这家可真真是难管啊!”
孟柏仁低低叹气,听着妇人的诉苦声,心里烦乱不已,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扶手上轻轻敲打着,良久才道:“我知道夫人管家辛苦了,这些年要不是夫人持家有道,我不会那么无后顾之忧,这孩子从小就和我不怎么亲近,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今出了这事,确实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失职。子不教父之过。”
老太太从琵琶扣里把帕子拿了出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珠。
孟柏仁又道:“依我看,这件事情还是要从佪儿身上下手。”
老太太忙道:“怎么说?”
“他虽对我这个做父亲的没多大感情,但对你这个做母亲的是有感情的,只不过他不露在表面,不然他听闻你病了,不会从徐州赶回来。”孟柏仁道。
老太太点点头,孟柏仁接着道:“所以为今之计还得你装病。”
老太太微有些不解地看着他,孟柏仁继续道:“你先病个几日,再去庙里找个算命的姑子来,说你这病得冲冲喜才能好,后面几日你就不吃不喝,每日让他们来请安,这样他瞧在眼里,自然会去想,他若还有这个家,就自然知道该怎么去做。”
老太太明白了过来,这是一出苦肉计。
“至于那青氏,不用那么在意她,等佪儿大婚后,那青氏自然不足为据,让她待在府里头,给她好吃的好喝的,她这身份摆在那里,这日子久了,男人嘛,总会有过新鲜劲的时候,还能等她到年老八十的。”
老太太被这话说的心里头一宽松,心里那块石头总算是没那么重了,这才破涕为笑:“还是老爷有法子。”
孟柏仁道:“只是辛苦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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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几日,老太太病重的消息就在府内传开,说是自从那次吐了血之后心口就一直不太好受,加上那天晚上吹了吹风,这一病就起不来床了,甚至还信了迷信,去那寺庙请了位姑子来,那姑子说老太太这病得冲一冲喜,说不定不用那医药都能好起来。
又过了三两日,说是老太太已经吃不下任何东西了,躺在床上连喘口气都难。
这一天,所有人全都去给老太太请安,老太太头发披散着,那满头的白发就露了出来,又没有涂些脂粉,脸色更是苍白,平日里那甚是爱护的手,都似乎苍老了不少,那红红的丹寇显得异常突兀,老太太躺在那鸭绒软垫上,待人要走时,单独把孟佪留了下来。
孟佪坐在旁边的杌子上,道:“母亲,听闻你已有两日未食粒米,不管怎样,母亲左右得吃些,别拿身体开玩笑才好。”
老太太掀起眼皮,眼皮上的皱纹很是明显:“我老了,很多事情都不由我喽!”
“母亲,你真的要这样逼迫儿子吗?”孟佪道。
老太太也不藏着掖着了:“我没有逼迫你,只是你现在还年轻,有些事情一旦走出去了,就回不了头,你若走出那一步,那我迟早都是这个样子,还不如早早的去了,也省得看你在这胡作非为的好。”
“所以母亲是打定主意要这样做了?”孟佪道。
老太太缄口不言。
孟佪叹一声气:“母亲如今用自身性命来逼迫我,母亲生我养我,我这命都是母亲的,我没得法子,母亲想怎样,直接说吧。”
老太太听到这话心里一喜:“佪儿,那算命的姑子说要冲一冲喜,这病才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打个预防针,这篇文是HE 1v1,情节我想了很久,还是想要照着自己想的来。
我想我不会去为了虐男女主而去虐男女主,就是正常的走下去。
第26章
孟佪回到祥禾苑,颓唐坐了下来,墨潭在一旁斟了杯热茶。
孟佪忽然道:“其实我早就料到了。”
“三公子,您既然早就料到又为何要答应这门婚事?”墨潭问。
“墨潭,你知不知道我们人活着,如若连生我养我的父母的死活都不顾及,那真是连畜生都不如,枉为人子,哪有脸面去活在这个世上,他们生我们养我们。何况我与她本就不应该,何况孝字当先,此时明知母亲是利用了这一点,我却不能说什么,只能如她意。”孟佪叹了声气。
墨潭问:“那青姑娘那?”
“母亲说,只要我如她意,她必定会当这事情没发生过,以后也不会再出现什么事情,日子会一如既往,也许对她或者对我都是好的吧!”孟佪道。
说罢孟佪踏着步子往里走,他只是表面洒脱,其实内心顾忌的太多,没她那般勇敢,对他们这份感情总是退却居多,他对不起她,她如果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恨极了他,因为他又一次退却了,他也恨极了自己的懦弱,所以他才会更加喜欢她的那份勇敢,那是他所缺失的。
他终于体会到大哥那时候的无奈了,一边是喜欢的女子,一边是自己的父母,但总不能两全,可命运偏偏这样安排。
孟家三公子和姜府嫡女要大婚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汴京城,姜姝父母也已回京,两府商定了大婚日子,这一日很快到来,府里头更是变得热闹起来,悬灯结彩,每一间房里的缠枝花瓶都插上了鲜花,府里鸾鸣凤奏,琴歌酒赋,好不热闹,连最偏远的秋祺阁都能感觉到这份热闹。
青黛坐在铜镜前,里面的女子没精打采,面容虽还是那般白净,却明显清瘦了许多,眼底无神,全没了往日的灵动。
这段日子再没人来找她麻烦,她表面过得很安宁,心里却一点都不平静,有时候她站在窗边,一站就是一天,心里在期待什么,或许是期待那只鸽子,期待他能说点什么,哪怕对于这段感情,他再说点什么也好,可是没有。信笺上的那些字就好像只是存在信笺上一样,虽美好,却那样虚幻。
她也明白,她会好好在这里待着,或许从某一种程度上来说,是他们达成了某一种协议,老太太是想让她死心,让她睁眼看清楚,她是怎么一手掌握的,或许等孟磊一死,她会找个相当的理由把她赶出去,或许不赶出去,就让她老死在这孟府。
青黛对着铜镜冷冷一笑,她不敢去想哪一种可能,但哪一种可能,她以后的日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表面上那般的平静。
既然自己上了船,那便没有理由轻易被赶下船的道理,她了解孟佪,他那日会写那样一封信给自己,应当是出于真心的,可他迫于无奈也是真的,她懂,就像她会无奈入这府里是一样的,或许她要赌一回,她不想就这样失去他,就算是失去了,那以后也不会后悔,她总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自己会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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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夜,孟佪喝得醉醺醺,墨潭一手提着方型的宫灯,一手扶着孟佪,问道:“三爷,我们现在去哪?”
“别叫我爷。”孟佪带着酒气道。
“行行行,公子,那我们现在去哪,是去三,去姜小姐那吗?”墨潭问道。
“不去,你扶我去一个地方,我去那里坐会。”孟佪道。
两人慢吞吞走到了一处凉亭里,孟佪坐到了凉亭里面,酒劲由着风吹散了不少,夜间寒凉,使得他此时的想法更加清明起来,都说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此时这颗心愈发的跳动的厉害,他微微仰面,闭上眼睛感受着,似乎她还在这个凉亭里面,两人虽见面的次数不多,却那样深刻的留在他的心里,心尖上像是有一把雕琢的刀,每日每夜都在他心口上雕琢着。
睁开眼,借着昏暗的宫灯,他瞧见那柱子上似乎写了字,他整个人为之一振,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拿过墨潭手里的宫灯,那些熟悉的字很清晰的映入他的心底。
——孟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懂,我不怪你,愿你余生快乐!
孟佪反复的看着这几个字,他以为她会恨极了自己,他以为他们以后就算见面了,她会连瞧都懒得瞧一眼自己,她会鄙夷自己,可是她却说懂他,她说不怪他,这一刻,他反而更加难受起来。
她说愿他余生快乐,但他余生能快乐的起来吗?这一刻,他忽然明白了,如果明知道余生是不快乐的,那么还要继续下去吗?她不怪他的同时也是在提醒他。
虽然没有只言片语的怪字,可是她心里还是怪他的吧,毕竟自己曾经许诺过,承诺过,且这些字是用她的血写下来的,一笔一笔像划在他的心口上似的,鲜血淋漓的,这是在告诉他,她的心受了伤。
是啊,自己深深的伤害了她,是自己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却又偏偏放弃了她。
他轻声道:“墨潭,你先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墨潭想说些什么,孟佪大声喝道:“给我回去。”
墨潭瞧瞧他的样子,就算不放心,此时也只能先退下。
孟佪这一坐就坐了整整一夜,什么洞房花烛,什么东西他似乎都顾忌不了了,他此时只有一种想法,他要离开这个家,人活着,如果余生都不快乐了,那还活着做什么,反正他娶也娶了,也算是对得起母亲了。
这样想着,孟佪来到了玉兰小筑,所有人都来了,只有二哥和她没来,父母亲坐在上首,姜姝眼睛通红也端方坐在那。
老太太一看见他,便厉声道:“你还知道来这,瞧你像个新郎官的样子吗?这婚事可是你自己亲口答应的,你对得起姝儿吗?”
孟佪冷嗤一声:“母亲,我是应承了下来,不过母亲自己心里清楚,我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
“父亲母亲,正好你们都在,我决定今日启辰去扬州。”孟佪道。
老太太一手指了过去:“你,你说什么?”
孟佪又重复了一遍,老太太气急败坏道:“你是什么意思,是想报复我?”
“母亲,佪儿不敢,母亲的话,母亲想要佪儿做的事,佪儿都已经按照您的意思做到了,佪儿现在也想做自己的事情,那便是和舅父学经商,母亲,这不是我一时的想法,这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请父亲母亲答应。”
“你是想气死我吗?”老太太双眼赤红看向孟佪。
孟佪道:“母亲,是您先逼。迫儿子。”
老太太看着自己儿子,终究是倔出了脾气来,她斥责道:“那你觉得你自己做的像样吗?”
“母亲,不管我做了什么样的事,但我是个人,我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的,也克制不住去讨厌我所讨厌的,不是你们要我娶谁,我就得娶谁,你们越是逼我,迟早都会有这一天来。”孟佪道。
孟柏仁从鼻中长叹一声,道:“佪儿,男子志在四方,你看平儿,从来不让为父操心,一心读书为将来能考取功名,你再看你,给你娶如此一贤妻,你却要闹得家里鸡犬不宁,你到底还想不想要这个家。”
“父亲,这个家有平儿,你就当没有生过我。”孟佪道。
“婚姻不是儿戏。”孟柏仁沉声斥责。
“正是因为婚姻不是儿戏,这是儿子一辈子的事情,这才是人生的大事,我一直觉得自己配不上姜小姐,父亲母亲肯听吗?有考虑过我心里头的感受吗?你们只觉得你们是对的,但到底什么是对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娶妻是你们让我娶的,那这婚事你们若是觉得对不起人家,那就帮我把人家休了便是。”孟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