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青黛几字咬得极重又慢。
“谁不喜欢聪慧的女子,这聪慧用在正途上,就更惹人喜爱。”孟佪将手中的糕点又递了过去。
轻轻咬了一口,青黛只觉得这糕点似乎又变甜了些,原来喜欢一个人只这样简单的相处就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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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悄无声息的划过,转眼又到了二月,孟佪与周敏安会考完,放榜过去了几天,朱氏差家仆送了封信来。
孟佪看了信,看向青黛,道:“母亲说让我带你回孟府,她接受你的存在,不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先等我殿试完再说。”
青黛当然知道名声对于一个正要参加殿试的进士们有多重要,这也是要综合考虑到的,明白的点点头道:“我分的清孰轻孰重。”
何况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孟佪将信纸放下,低低道:“黛儿,我是孟府的人,大概做不到完全撇下,如今母亲信里的意思,父亲也希望我回去,说一切都好说。”
青黛笑着又点点头。
孟佪握住了她的手:“你相信我,我能保你周全,我心中自有我的打算,且他们能同意我们回去,就说明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说着孟佪又幽幽叹了声气:“那位姜小姐还在府里。”
青黛一听到这个名字,神情就微微有些变了,下意识朝他看去。
“母亲在信里说,她病的快不行了,说是趁她没死,能看一眼就去看一眼吧,说当初也是我点头答应的婚事,怎么着也该给她亲人一个交代,如果交代不好,怕是亦会对我前程有影响。”
青黛一脸讶然睇了过去:“这,也没过去多久,怎么会?”
“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但母亲信里不似说假,这个也说假不得,所以我们今日就动身去孟府吧。”孟佪将手心的手又握紧了些,似乎想要从这上面获得一些力量,恍惚道:“黛儿,有些事情我必须面对与解决。”
青黛紧紧回握他的手,微微抿唇:“我理解。”
更加能够理解,若是一条生命因自身而殒命,那种心里大概也只有切身才能体会到。
两人是下午到的孟府,再次走入孟府,青黛心中颇多感慨,也许自她第一次走入这里时,冥冥之中就注定会发生些什么,她的命运也随之而改变了。
青黛进入了祥禾苑,和进秋祺阁的感觉截然不同,如今所有人看的目光又截然不同了,大概是惊讶至极里有轻蔑,又夹杂着羡慕嫉妒和不敢轻视吧。
其实府里的人多多少少也是知道些的,青黛此时反倒能够泰然处之,自己做过的事情就没有什么不能承受的,只让碧佩整理着包袱,而自己坐在窗下看着外面空荡荡的莲花池,心想他有时会不会也坐这里呆呆看着外头。
而孟佪先是由几位孟府的叔伯重新将他的名字添到了家谱上去,然后又随着老太太去了趟玉兰小筑,从玉兰小筑出来,便去了府里的另外一处地方,听雨轩,姜姝如今在孟府的住处。
一路上,孟佪心思有些微的沉重,姜姝虽然有可恶的地方,但好端端的一个人也不应该在他孟府消香玉陨了去。
走到听雨轩,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种沉重,看到他更是眼里带着些许的恨意,由姜姝的贴身丫鬟带着走入了姜姝的房里,房门被“吱呀”一声轻轻关上。
孟佪从薄如蝉翼的纱画屏风上,瞧到了里面镂空雕花床上躺着的女子。
一步一步走了过去,月蓝色团花纹被褥下,从前圆润红俏的脸此时甚是苍白消瘦,就像是藏在薄雾似的云层里的浅黄月亮,瞬间能消失在人眼前。
如若心里还有一丢丢怀疑面前这个女子或是故意装病,此时也都烟消云散了,病痛是最能折磨人的一个东西,能将一个健健康康的人折磨的不成人样,再也找不到以前的影子。
姜姝缓缓睁开了眼,看到面前的人,有一刹那的惊诧,定睛看了看,是他无疑了。他里面穿一件羽蓝色百蝶长袍,外罩一件白狐裘,头上是一根如意云纹紫玉簪子,眼眸微微低垂看着她,像一只纯粹的白狐狸,让人心甘情愿受他蛊惑,心甘情愿为他走到死的这一步。
“孟公子,听说你考上了会元,姜姝在此恭贺你了,状元定是孟公子无疑了。”姜姝只是躺在那说话,声音也像是了无生气。
孟佪澹然道:“说状元还为时过早,没有确定下来的事情就有变化的可能。”
姜姝瞧他风轻云淡的样子,虚弱的笑了,笑容里又微微透着些许无奈的苍凉,只道:“别人我或许不敢肯定,但你,我能确定。”
早在之前姜姝就知道面前这个人不似表面传言的那样,在佛光寺的那位天子,她就知道能够被天子赏识的人,怎么能是泛泛之辈,但也只是神秘的笑了笑。
这样的人不属于她,就像水中的月亮,她怎么捞也捞不着,最后只剩下满心的恨意,恨命运对她的不公。
“一直是姜小姐高看我了,我不过就是个再平凡不过之人,姜小姐如今病了,该好好养病才是,是我孟佪当初偏激了些,没有处理好这些事情,所以我对不住姜小姐,我会请名医来为你医治。”
姜姝轻嗤出声:“孟公子实在不必费心,我很明白,自己时日无多了,恐浪费了孟公子的一片心意。”
“孟公子若真有心,能否答应我一件事。”姜姝缓声道。
“你说。”孟佪道。
“我们终究是拜过高堂成过亲,就算你心里不承认,这个府里的人也还是称我一声三奶奶,而孟公子,我不怨你不恨你,但我希望你能全了我这名分,能在我这听雨轩呆上一夜,就算只是住在我隔壁,也不枉我曾经嫁给过你,这样我也能安心的去了,这样我也就没遗憾了,父亲母亲那我也自会说清楚明白,绝不会让孟公子为难。”姜姝说着说着狠狠的咳嗽起来。
孟佪递过去一只痰盂,分明的看到一口血色黏液吐了出来,带着一股子难闻的血腥气味。
姜姝抱歉的看了看他,心口微微喘气,暂时也说不出话来。
孟佪心中微妙,眼睁睁看着一朵花从鲜艳到颓败,而且这其中还有自己的原因,心里着实不是滋味。
许久,待姜姝回过些气力,虚弱道:“孟公子,你先前拒绝我时,说不喜欢太过聪慧的女子,不喜欢算计的女子,不喜欢什么都握在手心的女子。其实我也想问一句,那位青姑娘比起我来,只怕会更聪慧些吧,我也是如今才明白,她不是不会算计的人,她才是那个真正将所有东西掌握在手心的人,包括你我,包括这个宅子里的一切。”
孟佪锐眸一闪:“姜小姐,她与你最不相同的地方就是,她不会用心思去害人,而是把这种玲珑剔透的心思用在了对的地方。所以就令人欣赏。”
姜姝又冷哼一声,陷入爱情里面的男女都会比较盲目,或者说就算这个人不好,都愿意相信这个人的一切都是好的,也许她吃亏在这点上。
“孟公子,这位青姑娘比你想象的还要聪慧许多,她知道孟公子喜欢,便利用这份喜欢来达到她自己的目的,与我又有何区别,只不过她比我多了一点,就是拥有你的喜欢。我在想,她这份喜欢之下,有多少是算计,有多少又是无奈,有多少是因为喜欢你,对孟公子有那样纯粹吗?孟公子有时候看人也不清晰啊,都说当局者迷,孟公子这样聪明的人也不例外。”
“你到底还是怨恨我,你说这些又是出于什么目的。”孟佪一听这话,脸色微变,心里头确实微妙。
“我说这些没有别的意思,我一个快要死的人,怨恨能有多重要,只不过也想让孟公子看清楚你身边这个女人的真正心思。”姜姝冷声道。
孟佪沉默不语。
“孟公子若不相信,一试便知。”姜姝道。
“姜小姐好生休息吧。”孟佪说完这句,便没了谈下去的兴致。
外面飘起了绵绵细雨,远处迷蒙一片,似是看不太清晰,才转过曲折游廊,只听见清脆如鸣鸟的声音传了过来:“三奶奶也真是可怜,到临死前才能得三爷探望一眼。”
“是啊,真让人惋惜,这图个什么啊!落得这下场。”
“大概是图了心中的那份欢喜吧,要说三爷,倒也确实能让人为他如此癫狂。哪次夜里没看到三奶奶独自一人倚在那屋檐底下,或是那窗边上,大概是在想三爷吧。”
“嗳,一片痴心付错了人,白白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孟佪微微握拳,不管怎样,因为自己当初的决定与倔强,确实不应该扯上不相关的人,成了自己的罪孽。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我反过去看,才发现,开始的佛光寺变成了佛山寺,可能是因为有个佛山,然后这一章变回来了,那些就不改了。
然后昨天有点事情,所以没时间更新。
第46章
青黛坐在浮雕兽纹的坑上,倚靠在紫藤花纹的软缎上,脚下是一个木盆,碧佩打了大半盆热水,问道:“水温还合适吗?要不要再加点热水。”
“刚好。”青黛淡淡道。
“我瞧着姑娘这几日去老太太那,是不是老太太接受姑娘了。”碧佩笑着道。
青黛澹澹而笑:“碧佩毕竟是年龄还小。”
碧佩疑惑的瞧了过去:“难道不是?”
青黛幽幽叹气:“老太太脸上看着慈祥,可这慈祥背后压着一口子闷气呢?所以是憋着气在给我立规矩来着。”
碧佩仔细地想了想:“意思是说老太太从心里是不愿意接受姑娘的,可又因三爷喜欢姑娘,所以没办法,只能想着法儿给姑娘立规矩?”
青黛点点头:“可不就是,只希望她有一天能接受我吧,这些个规矩我也就认了。就怕她一直找由头,只是看我不惯,看我活的太舒坦了而已。”
“那姑娘为何不与三爷说,让三爷心疼心疼姑娘也好啊。”碧佩一脸天真的瞧了过来。
“碧佩,你不懂,老太太怕也因为三爷而对我如此,三爷因为我,而忤逆老太太,我这要是再说给三爷听,老太太知道了,只怕会更恨我,如今之际,也只能希望我这颗诚心能感动老太太,不得她喜欢,最少也别一直恨着我,所以她想怎样,我都先依着她。毕竟谁会让一个不喜欢的人活得舒坦呢?”青黛无奈道。
“姑娘这脚下都磨硬了,着实辛苦,朱姑娘每日都往府里跑,和姑娘商量铺里的事,要是还住外面宅子就好了。”碧佩道。
“我倒是希望他能回来,他的家在这里,而我也要赶快适应,总能往好里去的。”青黛说着笑道:“也泡的差不多了,把水拿去倒掉吧,老太太今日心里急,都没让我过去,不知三朗殿试如何了。”
“三爷一定会高中状元的。”碧佩笑盈盈道。
青黛瞥她一眼,心里却又同时隐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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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佪高中状元,周敏安是探花,孟平倒也考中了,整个孟府欢庆起来,大摆宴席,许多官员纷纷上门,孟府竟从没有过的热闹,这热闹一直持续到了夜间宴席散。
孟佪一脸酡红往祥禾苑走,踉踉跄跄的步子,墨潭在后头跟着,急道:“哎呦,三公子,你慢点,慢点呀!”
孟佪给他敲了一记响头:“叫啥三公子,你应当叫我三爷,我和黛儿成婚好几月了。”
“是是是,三爷,您慢点,您这别摔着呀!”墨潭扶了过去。
孟佪甩开他的手:“我没醉,对了,让你找的大夫找了没有,听雨轩那边如何了。”
墨潭把大夫的原话说了一遍:“找了的,京城里所有的大夫都找了,甚至姜姑娘的娘家还请了多位太医来,哎,没用了,姜姑娘是无药可医了。”
孟佪沉默不语了,只一个劲的往祥禾苑走,两人皆沉默下来。
到了祥禾苑,墨潭伺候着洗漱,孟佪回到了屋里,着一身雪色寝衣,一头墨发散在身后,看到同样在卸妆的青黛,徐徐走过去,将她头上的发饰轻轻拔下,三千青丝散开来,带着淡淡馨香,轻轻在发上嗅了一口:“黛儿,好香。”
青黛从铜镜里瞧着他,笑道:“你这是喝了多少酒,好大的酒味。”
孟佪抬起手臂闻了闻:“还有酒味吗?我刚才沐浴了一番。”
“还是有,三郎今日是不是很开心。”青黛问。
孟佪点点头,神秘的笑了笑:“嗯,你一定想不到,原来当初在寺庙的那位阿静,其实是当今皇上。”
青黛极为惊诧,秀目微扬:“那位和你极投缘的公子是当今皇上?”
“嗯,我今日初见他时还是懵的,他却朝我笑了笑,我当时脑中闪过很多东西,记起来当时他如何劝我考取功名。”孟佪说着笑出声来:“他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
青黛是既喜又忧,能被帝王一眼看中的人,以后会有何等的成就,可想而知,而她能当得了他的另一半吗?或者说能胜任吗?老太太本就眼高。
“那三郎以后定能平步青云。”青黛说着站起身来,微微躬身作揖道:“妾身在此先恭贺三郎。”
孟佪一手托住她双手:“干嘛呢?在我面前还用得着这样吗?”
孟佪轻叹一声:“黛儿,你放心,不管以后我是如何的身份,在你面前只有一种,只是你的爱人。”
青黛静静凝视着他的眸子,那眼底深处闪烁着一点光芒,那光芒真挚逐渐带点笑意,她轻轻抿唇笑了,内心忽然柔软起来。
孟佪轻轻抬起她下巴,轻轻啄了啄,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继续吻,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温馨的绵绵情意。
良久,孟佪餍足的将她抱在怀里,道:“黛儿,你可是有心事,你刚才分心了,我全心投入却还能让你分心?”
青黛想起方才摇了摇头,微微红着脸道:“我,我…”
孟佪忽然又重新压在了她身上:“我让你分心了?”幽幽叹一口气:“你若是一直分心,那我就让你不分心为止。”
青黛忙用手挡在他胸前,极为小声道:“我哪分心了,我只是这几日有点累。”力不从心罢了。
孟佪深深瞧了一眼她,又躺回了原位,想了想,忽然道:“黛儿,那天去听雨轩,姜小姐说让我全她一个名分,去听雨轩的隔壁房里待一晚也好,她死也瞑目了,你说我该如何?”
青黛一听这话沉默下来,首先抛开这些世俗的观念,他母亲定会想尽办法给他找高门贵女,何况他是这样的身份,可她知道他会拒绝,不然现在也不会与自己在一起,而如今如若她连一个将死之人都要计较,那或许于他于自己名声都不是那样好,一个将死之人的遗愿,可…